第111章
前面人的步子骤然停在窗前十几步远处。
陈今昭随之止步,忙再次持笏躬身,殿下,请听臣一言,国朝正值用人之际,与其杀之枉费才,何不留其戴罪立功、以报王恩?臣愿以乌纱帽担保,经此一事,他与世家必是不死不休,正与殿下欲行的政策相合,或能做殿下的急先锋!
行走间铁甲的铿锵声再起,前面之人停在了窗前,一把推开了福扇窗。
外面的秋风吹了进来,带来了些清凉,却吹不散陈今昭心中的焦灼。
她再次趋步跟了上来,深深作揖,臣此后亦愿效忠殿下,唯殿下马首是瞻,替殿下出谋划策。
似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情,他笑了下,偏眸看过来。
你说说看。
臣私以为,殿下荡平八王之乱、定鼎皇都之安,功盖寰宇,理当承大统。臣虽驽钝,却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辅弼殿下正位宸极!
陈今昭手指抓紧笏板,眼眸朝下盯着金玉石砖的纹路,如今殿下威德已隆,唯缺天时人和。微臣不才,有一拙策,愿献殿下。
姬寅礼无声看着她。
她低着双眸,继续将话说完,幼主临朝,全仗殿下鼎力扶持。殿下既为皇叔,又担托孤重任,与圣上情谊殊深。臣窃以为,殿下或可封皇父摄政王。
来日幼主退位,他登顶至尊时,便能名正言顺许多。
她还有句话未说的是,既然湘王檄文布告天下,天下人皆知其叔嫂暗通之事那他何不将事情坐实了,转暗为明,让太后下嫁于他。如此一来,他日后登基就更能名正言顺了。
至于名声如何挽回,相信他身边不乏为此出谋划策的人。
譬如她亦有一策,或可由平帝来当恶人,向天下百姓编一曲横刀夺爱的戏码。计策虽粗浅,却应也能在民间为他稍稍挽回些名声。
她的话虽只落了一半,但听者又如何不能闻弦知雅意。
姬寅礼低声笑了起来,可视着她的眸光却寒意慑人,那股威压似要生生将她的脊背压弯三分。
当真是好计。士别三日,你也着实令孤刮目相看。
他嗓音低沉的笑道,抬手凌空点点她,你还是做你的直臣罢,阴诡之计,不适合你。面上的笑缓慢收拢,漆黑的凤眸不带任何温度,况且,孤亦不缺儿子。
语罢,收回眸光,疾步朝御案处走去。他踏步的声响沉雷般,伴随着甲胄相击声,锐响似重重击在她紧绷的心弦上。
感受到这些声响中似乎挟裹着的怒意,陈今昭这方恍然惊觉到,或许她刚才那番话说的不对,惹对方不悦生怒了。
后背骤然泛起了冷汗,顾不上去想具体缘由,她赶忙抓着笏直起身又追上去。
不敢再提上个话题,她赶忙补救道,殿下,天下世家垄断国朝经济命脉,一靠田一靠纺织业,臣还另有两计,或可解殿下之忧!
她知道在江南的税收无法正常收取后,这一年的国库已经是空虚之态,赈灾、打仗等要用的银两,都是西北之地反哺过来。但天下何其大也,只一地反哺九州,迟早一日,西北也要被重重拖垮。
于经济一道上,要与天下世家进行博弈,任重而道远。
但若能釜底抽薪,从田地与纺织两项精准打击,或许可直取要害,打断世家对经济的垄断。
她先提了纺织业,提出或可改进纺织机,打断世家的技术垄断。虽她对纺织机并无研究,也暂无改进之策,但不妨碍她提出这一策略。
在这个朝代,布匹是可等同于银钱来用的。只要有增大产能的新型纺织机问世,官府就能降低成本,增大产量,从而能增加与世家博弈的竞争力,继而加强对纺织业的管控。
姬寅礼不作声的听着,没有表态,只在案前倒满凉茶,端碗饮尽。
臣曾听闻,在岭南一代曾有人研究出了水转大纺车,但不知是因产能效率问题抑或为人阻止等情况,并未在南方一带流行开来,这水转纺车也很快销声匿迹。臣请命负责探查此事,或可寻得一二契机,再造新型纺车!
她又接着说起新型纺车会给国朝带来的机遇,会打破世家坚固的产业平衡,给官府可趁之机。
等说完了纺织一道,她稍作停顿,没有接着说田地之事。
现在国朝实行的是人头税,可以给世家钻的空子太多了。尤其是在灾荒年间百姓无力交税之际,世家大族就可用低价收拢田地,大肆圈地。而国朝的不抑兼并的政策,就愈发加剧了世家对土地的集中。
想要打破这种局面,就只有从政策上下手。
根据她前世看的一些史学资料,她完全可以提出摊丁入亩及官绅一体纳粮的政策,但关键是,她不知该不该提。
一是因为如今国朝不稳,不宜行新政。
二是因为新政会直接撅了世家的根基,她也怕死。
姬寅礼瞥了眼垂眸咬唇不语的人,淡声,说完就出去。
从他的语气中,陈今昭依旧没听出有缓和的余地。
一颗心下沉到谷底,在几番纠结过后,她到底还是决定开口。都走到这一步了,要她就此放弃也不甘心。她亦告诉自己只是提个建议罢了,对方采不采纳另说,即便是施行新政,或许也是等国朝稳定了许久之后罢。
何况,她也并未正式呈本上奏。
殿下,臣私以为本朝关于田赋的人头税有弊端,或可施行新策
话未尽,她只觉天旋地转,手里的笏板啪嗒落地。
等她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人掐了颈子,强按在御案。
给孤闭嘴。掌腹箍着她脖颈,姬寅礼俯身视着她,眸色抑着沉怒,知不知,自古以来,变法首倡者是用来祭天的。陈今昭,你还真敢提!
陈今昭仰面看着他沉厉的面色,眸带惊慌。
姬寅礼沉目盯着她,嗓音晦沉而悠慢,我不是让你离远些吗,你怎么还敢凑上来?可是在赌我不敢对你行至最后?
他掌腹的力道骤紧后稍送,视着对方急促喘息之态,眸色晦暗。盯视她许久,他手掌的力道方在对方惊恐的眸色中,慢慢松懈。看着他甫一松开禁锢,对方就迫不及待沿案边急退的模样,他可有可无的笑了下,又倒杯凉茶饮尽。
殿下
闭上嘴,然后自行离开。端碗的动作稍顿,见对方颓丧立在原地却不肯离开,他平缓发问,自古行军前有犒军一说,你留下是要犒劳孤吗?
陈今昭面色几经变换,闭了闭眼,到底还是抬了手。
敢问殿下,您几时出殿?臣家中有一物,欲呈殿下。
何物。
平帝之物。
姬寅礼倏地转头。这一刻,冰冷眸光与铁甲寒光,尽数射向她。
陈今昭咬牙忍着,低眸承受着威压。
饮尽凉茶,茶碗重重搁在案上。
等你半个时辰。他平静的语气中似挟着暗潮汹涌,陈今昭,半个时辰内,带着东西来见孤。
第86章
陈今昭甫一出殿,就对着殿外的刘顺急急下拜。
大监救我!
刘顺吓得魂飞,差点扑倒。
您您、您这
大监,请借匹马给我!我急欲回家取物,呈给殿下!
刘顺猛拍下胸口重咳声,对方这大喘气的差点没吓死他。
刚见对方这副似奔逃的架势,又上来就朝他求救,骇得他差点以为,是对方急病乱投医,要恳求他这奴才狗胆包天的去做摄政王的主。
真是差点没将他当场吓走!
使不得使不得,您快起来。他顾不上擦脑门上的汗,赶紧去虚扶,面上有些为难之色,可是这宫中不得骑马
陈今昭当即掏出令牌。
刘顺一瞧,那就没事了。
要不要奴才给您备辆马车?
谢大监体谅,不过不必了,给我匹马便成。
马车太慢了,她怕时间上来不及。
没过多时,一宫监牵着匹鬃毛黑亮的高大骏马过来。
陈今昭谢过后就硬着头皮踩蹬上马,直接一挥鞭子,走宫中驰道,驾马出宫。
刘顺见在马背上僵直远去的背影,牙痛的嘶吸气,这会才恍然记起,对方好似是不擅马术啊。
急招呼两个健壮的宫监,令他们也赶紧驾马在后头跟着。
待陈今昭终于驾马回了永宁胡同,已累得满头是汗。
将马胡乱的栓在院前,她进了院子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兀自冲进了杂物间,翻箱倒柜的找出把还算锋利的锄头,扛着就往院子西处的角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