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殿内顿时噤声,众臣整肃衣冠,肃穆以待。
  摄政王千岁到一一
  伴随着内监的尖声唱喏,殿内群臣纷纷跪迎朝拜。
  在文武百官的屏息垂首下,殿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沉稳步履声。很快,一道朱色蟒袍的身影,出现在暗沉殿门处,跨步进来。
  恭迎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齐声高呼,声浪如潮。
  陈今昭亦随众臣高举笏板,恭迎王驾。
  引路的几位内监脚步匆匆打眼前经过后,视线里就出现了朱色蟒袍下摆。玄色朝靴踩过金砖,步履间袍摆翻动,其上的织金暗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直待朝靴打眼前稳健走过,离开了视线,她方稍松了紧绷的脊背。
  其后趋步紧随的是手捧天子剑的御前总管刘顺,再后面则是拥簇王驾的二十四名金甲侍卫。
  摄政王爷落座后,众臣面朝上座,再次叩拜。
  被叫起后,执事内监高唱:有本启奏,无事退朝一一
  左都御史率先出列:臣有本奏!臣弹劾太医院院使医术不精、用药不当,致使圣上龙体违和数月有余未愈!臣请罢黜太医院院使,并延请名医为圣上诊治!
  准了。罢黜王景明院使之位,令他归家自省。上座之人平声道,传令下去,张贴皇榜,广招天下名医入宫为圣上诊治。若能妙手回春,赐匾赏百金。
  殿下圣明!
  工部左侍郎上奏:启禀殿下,皇陵年久失修,外围已有渗水迹象,臣恳请拨银五万两修缮。
  户部侍郎当即出列反驳:河南府水患刚平,国库吃紧,实挪不出银两修缮皇陵。
  皇陵乃国本,当先拨修缮银两。
  国朝社稷哪样不涉及国本,若处处都让户部先行拨款,那户部纵是有通天只能,还能凭空变出银两不成?
  工部左侍郎还要再行争辩,却被上座之人抬手打断。
  此事暂且压下,容后再议。
  两人方各自回列。
  刑部尚书呈本出列:南直隶御史密报,发现有官员参与私铸官银案中,经查涉案官员有十二人之众。
  执事内监匆匆下阶,捧过奏本,趋步上阶呈递上座。
  上首之人展开奏本,一目十行扫过,阖上。
  三法司会审,若罪证确凿,凡涉案者,凌迟处死。
  刑部尚书无声退下。
  殿内寂静无声,百官垂首屏息,只闻琉璃灯里灯芯轻爆的声响。
  大理寺卿持本出列:今岁春闱科举舞弊案,经三司会审定谳,最终查证涉案官员共三十二名。地方官员二十五名,京官七名。名册在此,请王爷过目。
  此言一出,在场官员有人肉眼可见的觳辣起来。
  官袍下双腿颤栗抖动的声响,在寂静无声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更有官员双手不稳,手里笏板啪嗒落地。
  在满殿压抑的呼吸声中,陈今昭手心里也渗了细汗,不由将笏板抓得更紧。她刚回来,倒还未听说这件大事,也未曾想到竟有官员胆大至此,敢于新帝的首回恩科上行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真是胆大妄为啊!
  科举舞弊,一经查证,绝无生路。甚至,还要牵连甚广。
  她没敢往翰林院官员所在的方向看,但心里隐约觉得,涉事的七名京官中恐怕必有翰林院的人。因为春闱的考卷,是翰林院出的题。
  好得很,视孤的命令为儿戏。
  奏本被人从上头扔下来,啪的声落在了阶下,也重重砸在在场文武百官的绷紧的弦上。
  有官员不知是受不住威压,还是深知在劫难逃,蓦得瘫软下来。
  上座之人视线都未朝其扫过半分,直接下令,传孤谕旨,今科涉案地区举子,全部革除功名,十年内不得应试。涉案举子一律问斩,涉案官员一律腰斩!传旨各州府,来年科举重开,孤且将话撂这,胆敢再伸手舞弊的,定当诛你九族!
  文武百官忙纷纷跪地:殿下息怒!
  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上座之人天威如狱。
  明日午时,涉案京官西市腰斩,满朝文武皆须到场观刑,违者革职查办。
  群臣应是,陈今昭也哆嗦着随人应了声。
  殿内的金甲卫冲进了百官中,不由分说的拖走了四人。殿下开恩啊
  殿下饶命!饶命啊!
  被拖走的官员挣扎不休地求饶哭喊,凄厉的声音响在殿中,震怖着满场文武百官的耳膜。陈今昭看着被拖着打她眼前经过的一名官员,瞳孔惊颤,心脏都快要停了。这官员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在翰林院时的第一任直属上官,没成想他竟也涉到了这桩科举舞弊案中。
  四名官员很快被拖出了殿,殿外响起了铿锵的脚步声,不多时铿金戛玉的声音就朝远处而去。想来,应是去往六部衙署及翰林院的方向,抓捕其他涉案官员。
  殿内,涉案的四名官员的上官无不面如土色,诚恐诚惶的跪地请罪。
  监管不力,确是尔等渎职之过。礼部即刻拟旨,罚王谦等人俸禄半年,各降一级,以做效尤。
  谢殿下开恩!
  散朝后,待前列的那些重臣们离开,她与俞郎中方前后脚出了大殿。不同于殿内的肃杀凛冽,外头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人身上方觉得手脚的温度回升了些许。
  抬起手背擦擦额上细汗,她胸腔的心还直跳个不停,脸色也微微泛白。回望了眼空荡荡的金殿,此刻她再也没了头回上朝的稀奇与激动之感。
  上朝之前,她着实没想到朝议的氛围如斯可怖,简直令人心有余悸。
  殿外两侧的金甲卫持戟森然而立,陈今昭没敢拿眼神细看,虚软着双腿就与俞郎中匆匆下了石阶。
  明早过来前,莫要用膳了。
  走出宣治门时,俞郎中隐晦的提醒句。
  陈今昭脸上没了血色,捂胸欲呕,可想起这是在宫中,便只能深呼吸着将腹内的翻涌强压下去。
  俞郎中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摇头,等你见多了就好了。
  陈今昭疑惑看向他,若她没记错的话,对方应也是太初年间入朝为的官。
  你入朝为官较晚,所以不知,其实太初头两年,律法也是极为严苛的。俞郎中解释道,稍顿后,不知什么意味的叹道,换在太初的头两年,科举舞弊这般的重案,先帝怕是要将人满门行刑。
  陈今昭言微微瞠目,有些震惊。
  她是太初七年入的朝,自她在京为官起,先帝给她的便是心慈面善、奉行刑不上大夫对下多有宽容、甚至能容忍朝臣当他面几多放肆的仁慈印象,没成想还有过这等雷厉风行的时候。
  那一年我还刚入朝,可就刚入朝那年,我去西市观刑的次数,就不下十回了。
  俞郎中微叹着说着,陈今昭再次震惊。
  回忆了番先帝的模样,她感觉记忆有些模糊了,毕竟他在位的两年时间里,拜见他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则是在逢年过节时,她缀在文官队伍后头,远远朝对方磕个头。
  走出宫门时,俞郎中唤了几声,才将她从失神中唤回了神。
  那个鹿大人应该是在等你。
  她忙抬眼一瞧,对面正站在她家马车前冲她急挥手的,不是鹿衡玉又是哪个。
  与俞郎中告别后,她就急匆匆的过去,眼神止住他要出口的话,示意他到马车青篷马车载着他们远离宫门,直到离了远些,鹿衡玉方急急道,你没事罢?我怎听说今个朝议上,被当堂拖走了好几人?我们上官还说明个午时让我们都去西市观刑,观什么刑啊?
  一提起观刑,陈今昭脸色就不大好。
  里说。
  用力抚了抚胸,她简要的说了科举舞弊案的事,说了明日的行刑,自也必不可免的提到了昔日的上官。
  鹿衡玉直接揭开帘子,去车辕那吐了起来。
  陈今昭直抚胸口,压了又压。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几乎相对无话,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凌乱的思绪中。毕竟是第一回 面临这般的事,于他们二人来说可谓是不小的冲击,更何况明日的那几人中还有个熟面孔,不免更令他们无所适从。
  临别时,陈今昭道:我家还有些山楂糖,明个捎些给你。
  成。鹿衡玉说完,便脸色惨白的下了车。
  陈今昭归家后,晚饭也没用,简单收拾后就直接躺下了。
  一夜噩梦。
  寅时起来,她穿戴洗漱完,也没用早膳,装了些山楂糖就出了门。在长街道边与鹿衡玉碰个头后,两人也不多言语,一路上面色一个塞一个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