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如今见对方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说是要离京公干,她不免心中猜测着,或许这是件好事?
陈今昭与俞郎中动作不可谓不神速,两日后就收拾完东西火速离京了。速度快得,连闻讯匆匆赶来送行的鹿衡玉都扑了个空,气的他大骂陈今昭不讲道义,连离京这般大的事都不提前知会他一声。
直到船驶离京都,陈今昭方一拍脑门,突然想起这茬来。
其实也怪不得她啊,这两日她满脑门想的就只有离京两字,好似有什么在后头追赶,让她片刻不敢停连气都来不及喘的收拾东西出发,唯恐慢一步就出了变故。
哪里还能想起旁的来?
上书房,刘顺禀了陈今昭离京的事。
听闻对方连三日都等不及,出京宛如逃离龙潭虎穴,避他如避蛇蝎,此时在八仙桌前用饭的人,蓦得停住了夹菜的动作。
罢了。许久,他收回看向殿外的眸光,强抑下诸多情绪。就这般罢,或许冷一冷,他心思也能淡一淡。若能放下这茬,对彼此也何尝不好。
他敛了神色,继续夹菜用膳,直待饭尽,才微阖了眸,下了决断。
派队暗卫跟着,看着人不出事就好。他道,指尖在手里的茶碗边缘反复摩挲,声音平缓无波,陈家周围的人都收回罢。以后他的事,不必再禀了。
第73章
康平二年正月十六,陈今昭等人在去了开封府河道总署验印、次日去了巡抚衙门出示了《河工勘合》以及千岁的朱批奏折副本、最后又去了睢阳府衙呈了移文过后,终于来到了睢阳的辖县襄邑县。
知县早已带着县丞、河道巡检、闸官、河兵把总等官员出城迎接,等将人迎进府衙后,又齐齐对二人跪地堂参。
陈今昭与俞郎中将他们叫起,与对方稍作寒暄后,就随知县等人入席,参与他们特意备下的接风洗尘宴。
郎中虽对官场这套多有不耐,但也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所以也耐着性子将席坐到了最后。毕竟后头还要靠地方官征调民夫、调动运丁、甚至协调与士绅的矛盾等,若想让这些地方官们不暗中使绊子或阳奉阴违不作为,那与之周旋就不可避免。
这顿接风宴上有歌舞助兴,在座的每人旁侧还有妙龄女子作陪。
席间,知县见京都来的那两官员目不斜视,只顾饮酒吃宴,举止并不轻浮,便心知这二人怕不好此道。于是酒过两巡后,他就将那些歌舞姬以及作陪的女子都挥退了下去。
知县与底下县丞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打鼓,不知打先锋的这两位京官会是个什么路数。当然他们也提前打探了二人的跟脚,但因这二人来得突然,所以临时探来的消息也有限,只知那矮胖些的俞郎中是右侍郎的左膀右臂,在上官那颇有分量,不容轻忽。而那容姿绝尘的年轻官员则是三杰之一的陈郎中,听闻三杰在朝中虽被廷臣排挤,却深受上头那位千岁的重用,据说千岁对这三位可谓是青眼有加,如此,这位可就更容不得他们小觑了。
菜过五味后,知县趁着来敬酒的功夫,送上了贽见礼。
襄邑县不比京都富贵,也就有些土特产还能堪堪入眼。这是下官等给二位大人敬献的些贽见礼,还望大人们笑纳。
俞郎中的脸就拉了下来,眉头一竖,脸膛就黑沉沉的。
知县被唬了一跳,心头陡然下沉。席间其他人察觉这一幕,也刹那止声。
正当场内气氛陷入僵滞之际,就听一声轻笑,却是那陈郎中将那两方形木盒接了过去,笑容亲和道,诸位有心了,我与俞郎中谢过在座大人的好意。
席间气氛回暖,知县心下放松,也陪着笑道:这都是下官等该做的。两位大人不辞辛劳来鄙县督导治河,实鄙县百姓之福。吾等备小小薄礼,也治下百姓的一份心意,万望大人们不弃。
陈今昭当场打开了两个方盒,但见里面除了各置了一方墨锭外,还整齐的放着约莫千两的银票。
不理会旁边要怒发冲冠的俞郎中,陈今昭依旧面带笑容道,早闻贵县有三绝,除漕鱼与双八酒外,就是这松烟古墨。而今观这墨锭纹理细腻,墨质坚莹,便知这古墨名不虚传。
陈大人抬爱了!区区土物,能得大人法眼,着实是莫大荣幸。
她将方盒阖上,抬眸看向在座的诸位官员,语声虽慢却清晰可闻,土物虽好,但朝廷的规矩却不能枉顾。吾等承蒙朝廷重托,来此奉命治水,本该廉洁自持,又岂能收受馈赠,深负圣恩?
陈今昭朝北面抬抬手,在知县等人渐僵的神色中,又将话一转,不过诸位大人的美意,吾二人又岂可辜负?不如这般,贽见礼吾等先收下,记录在账,归入治河款项中,权当作为几位大人的乐捐善举如何?
善!大善!
她身侧俞郎中先拍掌哈哈着笑说。
知县等人皆轻呼口气,甭管这记录在册的话是真是假,只要肯收了礼便好。不着痕迹的往那年轻的陈大人面上瞄过一眼,心道,瞧着这位风光霁月,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公子,没想到行事倒圆滑。
如斯想着,面上的笑容却也真切了几分,两位大人高风亮节,是吾等楷模,下官等钦佩不已。席宴继续,一直待结束,席间气氛都算融洽,可以算是宾主尽欢。
宴散后,陈今昭与俞郎中由府衙下人领着,往衙署后头的官舍处走去。
穿过仪门时,俞郎中特意落后几步,与前头下人拉开些距离,然后小声与陈今昭说道,席间时,我还真怕你当场收了那些孝敬。
有违朝廷法度的事,我可实不敢干。
陈今昭忙做出个敬谢不敏的推拒动作,俞郎中哈哈大笑。
当时一县府衙的官员皆在,若推拒的太明显,那恐伤了那位县尊大人的颜面,所以我就迂回了些。陈今昭解释道,毕竟地方不比京都,能不伤和气最好,后头诸多事宜都需要他们协助。
俞郎中也知是这个理,但他脾气难改,不免哼了声,若放在京中,看我不将其打出二里地。也就在这处,方忍上他三分。
陈今昭没忍住问他一句,那从前右侍郎带你出京治水时,总会遇到这般情形罢。依他那直脾气,还不得当场暴走?
俞郎中咳两声,右侍郎他,多数会让我先去忙自己的事。
陈今昭拖长声哦了声就笑了,这不就是赴宴不带他去嘛。
俞郎中瞪她一眼,陈今昭忙止住了笑,可眼睛一直笑眯着。
两人到了官舍,约定了第二日去堤坝的时辰,就各自回屋歇着了。
翌日辰时,两人就带人来到了堤坝上。
或许是上面河段淤堵的缘故,水流不算湍急,浑浊的河水携裹着泥沙而下,站在岸边的人能感到那股河水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而沿着河水再往下一段距离,就见下游处置着一座饱经岁月侵蚀的龙骨水车。水流带动着水车艰难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足见其转轴锈迹的程度。其上叶片也残缺不全,榫卯也脱落数处,水车的引水槽也青苔遍布,引水道也淤堵严重,几乎无法带动水车顺利动。
陈今昭与俞郎中看得脸色发青。
车水司的人呢!他们平日就这般做得维护!
面对横眉怒眼的俞郎中,河道巡检在知县的示意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回话。
回大人的话,这水车到底年久失修
俞郎中不耐听其狡辩,挥手打断:把车水司的都给我叫来!
不多时,车水司的一众官员惶恐不安的过来。
陈今昭抬眼看过去,来的这五六个官员,体胖面白,手无粗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作为有官身的匠人,即便是有官身但也脱不开个匠字,平日里是要负责水车的制作、维护以及修理等工作的,少不得形容粗鄙些,哪会是这等养尊模样。
如此可见,此些官员怕是平日多有渎职。
我问你们,转轴锈蚀了看不见?叶片断落了看不见?那榫卯呢,榫卯处开裂得那么大缝你们也看不见是不是!俞郎中指着水车的方向怒瞪了两目,破口大骂,是不是要等到水车损坏、堤坝将倾,你们才能看得见啊!朝廷要你们何用!户位素餐的玩意,要你们何用!
大人息怒啊一一
车水司的官员们吓得跪地求饶,拼命为自己辩解:非吾等不尽心竭力,实在是修缮水车的上好樟木难以调来,这才稍有延误啊!还有,都是底下之人不尽心,蒙蔽吾等,待下官们回去,定会重重责罚他们
放你的屁!俞郎中忍不住爆粗口,气得脸酱紫,也不想再与这些烂人多费口舌,直接挥手,拖出去押入大牢,等右侍郎大人来了,再行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