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江莫带着人骑马直奔郊外庄子而去。
陈今昭的骑术一般,抓着缰绳勉强跟在后头,手里的马鞭也不敢挥得太过用力。但凡马腿稍微捣腾的快些,她就能在马背上迎着夜风摇摇晃晃。
鹿衡玉是真没料到她骑术烂到这份上,不由建议道,你还是别骑了,瞧你晃荡的模样,我都害怕。要不你上我的马,咱俩骑一匹罢。
陈今昭想想两人共骑的场景,画面太美,让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算了罢,那还不得让他们笑掉大牙了。
她朝前方那群军汉的方向示意了下。在公孙府邸做侍卫的都是西北的军汉,各个膀大腰圆高八尺有余,无不是骑术精湛,跨马如履平地。本来他们就笑话她骑术不精,不时回头看她一眼,之后又是哈哈的笑声又是口哨声的,已经让她有些无地自容了。若是他俩再共骑一匹,那赶明个还不知被他们怎么编排笑话,这要传到屯田司去,她这正官颜面何在啊。
不多时,一军汉放缓了马速,待她追上来后,就冲她龇牙咧嘴的一笑,我家少爷让你慢慢骑,他先带人过去。说你没本事就别逞那能,省得磕了碰了,又害他遭上一顿毒打。
说完就哈哈笑着骑马跑开了。
鹿衡玉本还想继续建议她与他共乘一匹,但见旁边马上的人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都别与其说话的模样,便咽咽唾沫将话咽下了。
他这伙伴,这一天,火气贼大。
陈今昭与鹿衡玉两人骑马赶到庄子的时候,庄子外头已经火把幢幢。两人下马,随着军汉进入了院子,径直奔向那灯火通明的正堂。
此刻正堂里喧嚣一片,有人叫嚷有人哭泣,还有人在不住的求饶。堂的中央摆着个红木八仙桌,桌上的酒菜半数被掀翻在地,半数洒满桌面,一片狼藉。
户部主事狼狈的被两军汉押跪在地,陈今昭两人进来时,第一时间将目光射向了他。鹿衡玉死死盯住他,目光愤怒又仇恨。
鹿大人!鹿大人绕我一命啊!那户部主事涕泗横流,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您大人大量,饶我一回罢!
陈今昭拉了下鹿衡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易地而处,你觉得他会心慈手软放你一马吗?
鹿衡玉点头,沉下心道,放心吧今昭,我不会犯糊涂的。
陈今昭点头,不理会那旁还在聒噪的户部主事,来到江莫的身前,垂袖深揖拜此番若无江大人相助,鹿员外郎危矣。昭拜谢江大人,日后若有需吾等用力之处,敬请开口。
鹿衡玉自也上前来作揖道谢,感谢他不计前嫌,保他一条性命。
江莫握着账本敲着手心,眸光在陈今昭面上幽幽眄视,片刻后将账本递了过去,记得便好,别转过头,背地里又鼓噪我的不是。
岂敢,从前皆是误会。
陈今昭接过账本那刻,心才彻底落进肚里。
她冲江莫再次点头致谢,而后就迅速翻起了账本,在亲眼所见账目上果然被动了手脚后,面上神色刹那如清。虚增款项有两处、删除进项竟有三处!这是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好生狠辣!
鹿大人,鹿大人!我家中还有老小,一家子还要指望我啊!您就将此事轻轻揭过可成?我保证,保证日后定以您马首是瞻!
鹿衡玉痛恨的看向他,明明两人往日无冤无仇,在衙署里甚至还能谈笑的说上两句闲话,可一转头,对方却能毫不留情的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陈今昭眸光带凉的朝主事那扫去一眼,而后拉过鹿衡玉,劝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做这事的时候就已权衡利弊了,不必再去纠结难受。
鹿衡玉点头,让她不必担心,他自己亦是明白。
一行人押着塞了嘴的主事,拿着账本往宫中方向而去。
当然这是户部的事,陈今昭不会随着一道进宫面禀,但又怕有所疏漏届时让对方绝地反击,所以这一路上她想到什么就赶紧对鹿衡玉嘱咐两句,力求让他能在此事上完全脱身。
往回走的一路不赶时间,所以几乎都是骑马慢走。
江莫时不时回头望去一眼,而后又落下眼皮。
他们一行人在城门口,不期遇到了另一拨人。但见这拨人穿着暗色蟒袍,腰悬牙牌,面色阴鹭,浑身隐隐透着股肃杀之气。他们几乎是每人手里皆押着一人,被押着的人身上绑着铁链,面上带着被鞭打的淤痕,眼神无不恐惧颓丧,透着些绝望之意。
鹿衡玉盯着被押的这些人,突然倒抽了口气。
慢慢凑近陈今昭,他声音极低的快速道,是经手的那些人。此刻他有些惊疑不定,他苦寻这些人大半日,却没寻着丝毫踪迹,没成想竟在这里见了个齐全。还是这等情况下!
陈今昭的心猛地提起,目光带些惊疑与揣测的望向那拨人。非是看那些被押的人,而是看那些暗色蟒袍加身之人。
没等她暗下揣度太久,为首那人就过来打了声招呼,道是新上任的北镇抚司指挥使,此番是押送疑犯入宫。并问他们可是亦押送嫌犯入宫。
江莫回头看来,陈今昭就看向鹿衡玉,鹿衡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道,回大人,我是户部员外郎,此番是经手的公务出了些差池,遂要入宫如实面禀殿下。
那指挥使点头,那就一道罢。
鹿衡玉遂押着人随着那指挥使一道入宫去了,江莫自觉没他什么事,带着人直接回了公孙府邸。陈今昭便也回了家,只是这一晚上心绪不宁,不仅记挂着鹿衡玉的事,也惊疑宫里竟会派人插手此事。
这整晚翻来覆去的,几乎一宿未眠。
而整夜未眠的又岂止她一人?
江莫刚回了府,宫里头就来人了,来的竟还是御前总管,刘顺。
大监过来,真是让府上蓬荜生辉,您快快请进。
江莫赶紧迎上前去,笑容满面的将人迎进他的院子。
刘顺就随着进了堂屋,待示意对方将下人都屏退后,就开门见山道,这里也无外人,咱家就与您直说了,今个那陈大人赠您那画作,殿下有些旁用,还望您能割爱。
江莫原以为对方过来是要问今个户部这事,没成想却提了个让他猝不及防的要求,一时间他就僵滞在那里。
刘顺面上依旧和气,殿下说了,他私库有些好物,改日让您去挑些回来。
江莫忙道,能为殿下尽些绵薄之力,是某之荣幸,岂敢让殿下颇费?大监稍等,我这就去拿来。
说着就低眼进了里间。他的寝屋设了面多宝阁,上面放了些奇珍异宝。走到左侧的一处屉格那停了瞬,而后他走了两步,来到居中位置,伸手将一本陈旧的画册取了下来。
刘顺带着画册离开后,江莫的手仍在微微发抖。
对于他们这些西北旧人来说,殿下就是他们的主公,是他们的君。要让他老叔知道他敢欺君,可能真的会打死他罢。
他恍惚的走进寝屋,从多宝阁的左侧屉格里拿出那本稍厚的画本。微颤着手翻开封皮,屏息直勾勾细看过去,果不其然,与曾经京官送他那本《巫山集》的画风,一模一样。
他翻阅着,如痴如醉,好似画中人的眉眼,都化作的另外的模样。
公孙桓得知宫里来人,还挺诧异。
下人道,刘大监道是寻少爷询问些小事,还说不必惊动您。
公孙桓颔首,觉得应是户部的事,便也没多在意。昭明殿内,姬寅礼看着案上熟悉的封皮,顿时血液逆流。
早在听闻对方去书坊寻画时,他就有所预料了,但预料归预料,却终究不如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来的气血翻涌。
一想到那般玉润冰清似的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翻着这样不堪入目的画册,与其妻子不知如何颠鸾倒凤,极尽淫乐之事,堪堪一想,他胸口就刹那腾起暴虐的情绪。
他掌腹用力的按上那本画册,有一瞬间想用力将其撕成碎片。将将隐忍下怒火,他沉晦着眸抓着封皮翻看,里面扑面而来的交缠画面、发黄的纸张、以及磨旧的毛边,都让他两目充血。
手一挥,将画册扫落于地。
指骨抵着额头用力揉着,他闭眸低喘着粗气,极力压抑着胸中翻绞的凶虐。
殿、殿下,指挥使大人以及户部鹿员外郎,在外求
让他们等着。
上座之人吐息冰冷,来禀的太监吓得急忙退了出去。
好一会,姬寅礼方重重将后背仰靠椅背,堪堪将那股阴暗情绪压了回去。他眸光沉沉的扫过殿外,若不是还有丝理智压着,此刻他就能提剑砍了那鹿衡玉的脑袋!
他要看那人哭,看那人忏悔,要看那人屈膝跪他面前,泣不可仰,泪出痛肠,如此方能消减他此刻胸中翻绞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