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把画拿来。
  刘顺赶紧跪地捡起来,双手捧着小心递过去。
  姬寅礼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只是眸光沉沉的看着。
  不是家中贫寒?如何买得起?是缩衣节食也得先满足 yin 欲?还是他那庸妻压箱底带的,乃吴郡特色?但不是说此画千金难求,凭那庸妇家世,拿什么来购,又从何渠道购得?
  思绪纷杂,疑惑暂压了情绪上的那点怒,他再次将那本陈旧的不成样子的画册拿在手上。入手的那瞬,他动作突然一顿。
  不对。
  凤眸缓缓眯起,他将这本画册拿到眼前,目光堪堪一扫这页数。这本画册约莫十来页,可据密录所报,那人拿过去的那本却十分厚实,页数少说也得多出一倍有余。
  姬寅礼望着这本画册,缓慢露出个发凉的笑来。
  刘顺,你再去趟,公孙府邸。
  再一次来公孙府邸时,刘顺没了第一回 来时的和气。
  面对江莫,他一言不发,江莫自也心知肚明对方是因何而来,苍白着脸,满头冷汗的将那本厚画册呈了上去。
  刘顺带着画本临走之际,想起昔日公孙桓的提点之恩,到底好言相劝了句,有些东西,不是旁人能惦记的,切记。
  直待刘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江莫才滴着冷汗直起了腰。失神站了好一会,他回了寝屋,掀开床褥取下里面藏着的一页画纸。这是他冒险从那画本里截留下来的唯一一张。
  他直勾勾的盯着画上那与旁人几分神似的眉目,神思不属,嘴里无声呢喃。天鹅肉,谁还不想咬上一口
  这一宿,昭明殿里灯火通亮,直至天明。
  刘顺整宿亦没闲着,在来回两趟去往公孙府邸后,很快又接到主子的新指令,让他去搜罗探花郎以往的画作。
  这倒好说,那陈探花这些年来参加的宴会不知凡几,每每随礼皆是一幅风景画,许多人家的府上都有其墨宝。
  不难收集,就是费时耗力。
  约莫子时左右,他就带着一卷卷的画入了宫。
  没过多时,阶下候着的他,就听见他主子似是怒极的反笑声。
  而后,就是让他宣殿外的人进来,紧接着又连发几道诏令,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御史、户部大小所有官员,全都连夜进宫审理此案。
  未及天亮,此案已经水落石出。
  涉案的官员当场关押,禁卫军连夜出动,去涉事的官员府邸抄家、逮人,一整夜,宫里宫外,风声鹤唳。
  陈今昭清早起来,去衙门上值后才得知,这一夜的风雨雷动。在得知鹿衡玉顺利脱身时她还长松了口气,可待得知另一消息时,猛地睁大了眼顿感晴天霹雳!宫里头签发文书直达各府郡,吴郡《巫山集》伦常悖逆,犯讳僭越,现被列为禁画,民间不得私藏。并令家中有藏画者,需在限令时期将画本交往官府,官府会酌情予以补偿。违期不交者,但经查出,一律押往天牢问罪!陈今昭初闻此令,只感到天都塌了!
  第65章
  这一晚上,陈今昭睡得不安稳,堪称是噩梦连连。
  梦里,她隐藏的那层画师的身份曝光了,官府二话没说,直接发了签文派人来将她抓走。来的恰是那夜她见的北镇抚司的那群人,他们面色阴鹭,动作利索的将铁链子往她身上套了几圈,而后也不听她拼命的解释,牵羊似的将她牵走了。
  长街两旁,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对她指指点点,还有人疾呼道:都来看呐,他就是那个教坏闺阁千金的浪荡画师!
  她急得拼命挥舞双手解释,她画的都是出嫁娘压箱底的避火图,都是官府允许的。可是没人听。
  路两旁还挤满了她的熟人。
  鹿衡玉掩面疾呼,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沈砚瞳孔震惊,简直不可思议!
  土拨鼠迎来了狂欢,这月灵感爆棚,连刊十期。
  就连从来老僧坐定般的周明远也悠悠叹道,有辱斯文啊。
  陈今昭清早起来时,还惊魂未定。
  真是个混乱又可怕的噩梦啊。她心有戚戚,仍心有余悸。
  自上头下发了禁画令后,她就知道自己画《巫山集》的事应是暴露了,虽早在她将压箱底的藏画送出去那刻,就有预料早晚有暴露的可能,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两日宫里也没召她过去问话,好似一片平静,但总让人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格外的让人坐立难安。
  她很想劝自己说,她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画个避火图而已,也不算作奸犯科。但从上头声势浩大的颁布禁画令上,她又如何看不出某种隐而未发的暗火,这不像是要轻拿轻放的样子。
  可事已至此,她又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这两日宫里没来人寻她,她就如鸵鸟一般,脑袋扎在翅膀里,不看不听也就可权当没这回事了。
  起床盟洗完后,她想了想,还是让幺娘拿来了火盆。
  虽是万般不舍,但还是狠狠心决定将剩余的两本薄册烧了。有些侥幸心理是留不得的,还是早些处理掉以绝后患为好。
  幺娘刚将火盆端来,院门就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正在箱底翻找的陈今昭面色更变,不由朝外看看天色。
  寅时刚过,冬日天又亮的晚,这个时辰外头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
  表兄,这
  幺娘也疑惑,这么早谁会摸黑过来。
  陈今昭心头猛地一跳,强烈不安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
  幺娘,你在屋里别出去,帮我烧掉。
  几乎瞬间她就做出了决定,压低声音对幺幺娘快速说完,就将箱底的两本油纸包裹的薄册拿出来,塞给对方。
  偏房住着的长庚已经去开了院门,陈今昭听着外头传来的错杂的脚步声,也来不及多做嘱咐,简单整理下衣服就走出了房间。
  来人,是北镇抚司的一行人。
  望着为首的那腰悬牙牌的指挥使,陈今昭强捺不安,上前两步对他施礼,不知指挥使大人莅临鄙舍,所为何事?
  指挥使不着痕迹朝屋内瞥了眼,看向对面的人,直接问:千岁殿下签发的那道禁画令,大人可知?
  自是知的
  那敢问大人,可有私藏?
  指挥使目光如炬,犀利的注视好似能让人显出原形。
  陈今昭顶着压力,抬袖询问道,指挥使大人,若我没记错,诏令明载,只需于限定时日将禁画呈送官府即刻。现在时日未至,而大人却径自登门问询,这不合规矩罢。
  北镇抚司的规矩,从不需与人解释。指挥使冲她一抱拳,得罪了。
  语罢,手一挥,身后那群穿暗色蟒袍之人就要冲进屋内。
  慢着!陈今昭急喊,不许进!你们在这等,我去拿便是。
  片刻后,她拿着两薄册自里屋出来,对着指挥使扯出抹牵强的笑,这两日公务繁忙,一直没倒出时间来,所以想着待今个下值后就会将两册送到官府。这据殿下的钦定之期尚有数日,我这也不算逾期吧?
  那指挥使依旧是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接过画册后,只无甚感情的道了句,今日这事,我会如实面禀殿下。至于逾期与否,全凭殿下裁夺。
  语罢,带着人直接走了。来如风,去也如风。
  陈母本来在厨房里做饭,可见一群不似面善的人汹汹而来,难免担心的过来看看情况。
  待那群人走了,就焦急询问道,今昭,可是出了何事?
  幺娘这会也从耳房出来,自责难安道,要是我刚才,能手脚麻利些给烧了就好了是我不好。
  陈今昭摆摆手,脸色仍带几分苍白,不关你的事。
  她现在隐有几分明悟了,只怕她四周藏着眼睛,在时刻盯着呢,否则他们如何能这般凑巧过来。所以,无论她什么时候烧,早些晚些都没用,因为对方总会及时赶过来。
  这一日去屯田司上值,她都心不在焉的,全日都待在衙署里,也没如往日般去都水司去帮修高筒车,实在是怕失神下不慎踩空掉下来。
  待下值后,她心绪不宁的乘着骡车归家,却在永宁胡同口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时,这一刻心里就突然有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感觉。
  今夜一踏进昭明殿,她就立刻觉察到了不同。
  金碧辉煌的宫殿寂然无声,往日侍奉的宫人皆已不见踪影。殿内堪堪点了三两盏宫纱灯,孤灯残影,幽幽照着正中央的那座汉白玉砌成的化纸炉。幽暗的宫灯在化纸炉外壁上反射出惨白的光,直将陈今昭看得浑身绷紧,心中发楚。
  刘顺将她带到内寝门口,冲她躬了下身,就无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