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骡车内沉寂下来,两人陷入了苦思冥想中。
既然账目没问题,那他们会在何处动手脚?
军需质量呢,有没有以次充好的?
没有,都仔细检查过了,我还特意派人去守着仓库,防止有人偷梁换柱。陈今昭围着军需又问了可能的疏漏处,听得对方几乎做到了万无一失、近乎没有给人钻空子的可能,她内心开始动摇,都有几分怀疑是那江莫故意耍她了。不过涉及到鹿衡玉的性命,她还是不敢轻忽大意,于是再次沉下心来,将诸项开始从头捋。肯定是有她忽略的地方!
今昭,我觉得
就算秃了头发,怕是也想不出问题所在的鹿衡玉,正要开口说怀疑是那江莫故意使坏吓他们,就在刚开口之际,却见对面的陈今昭突然睁开眼,白着脸,咬着牙,死死盯着他。
鹿衡玉!户部账本不该是有阴阳两册吗?另外一册呢!
鹿衡玉呆了呆,嗫嚅,暗账是最紧要的,我就只拿了暗账。
那明账呢?明账在谁那!她一把揪过他,恨不能捶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鹿衡玉我问你明账呢!
鹿衡玉面无人色,在,在户部主事那!他说,要拿给蕲郎中过目我想着,暗账是如实记录最为紧要,而明账他也动不了手脚
陈今昭这一刻是真想给他一榔头。
明账如何做不了手脚?既可以虚增支出,夸大某笔款项,只要与暗账对不上就能看起来像侵吞差额,亦可以在明账中公然删除某笔进项,直截了当的陷害,让这笔钱看起来像是被人私吞。
手段拙劣吗?拙劣。但管用。
能让被陷害者百口莫辩,甚至连自证清白都做不到。
像鹿衡玉这般,一旦阴阳账册被呈上去,每笔账目都有他签字画押,罪证就是铁板钉钉的。贪墨、克扣军需是个什么罪名?尤其,还是在朝廷欲要对外动兵的情况下!
砍头、抄家、夷三族!
哪怕最轻的处罚对他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时间紧迫,现在咱俩兵分两路,你现在重新做一本明账,让每个经手的人重新签字画押,且让他们这两日都不要离京,以便随时去做人证。我则去找那主事将那本明账要回来!咱俩得赶紧点,明早上朝之前,一定要将事情都处置妥当!
那位户部主事没在衙署,据说是与蕲郎中一般,告了病假在家中。陈今昭打听清楚其住处后,直接去了主事府邸,却跑了个空,其家人说是对方去庄子养病了。后她派长庚去那庄子寻人,而她则去了蕲郎中府上,结果显而易见,直接让其打了官腔送了出府。
她很快意识到这样不成,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别说一日的功夫,就算耗时个十天八天的,只怕也没个结果。
这事还得找关键人物。
她沉下心琢磨后,脑中缓缓浮现两个字,江莫。
能从户部一个小小主事,过关斩将,一路杀到了户部郎中位置,他靠的不单单是公孙桓的关系。听说他在户部滑不留手,谁也抓不住他的把柄,甚至在上位的过程中,办了几个漂亮的案子,还揪下了几个上官,手段颇为老辣。
如今其在户部经营日久,个中的门道肯定清楚,若他肯出手帮上一把,肯定会但他们之间先前有龃龉,想让他出手,怕是不大容易。
事半功倍。
她咬咬牙决定还是去试试。既要请人出手,少不得要送礼,而这礼,少不得要投其所好。往书坊去的这一路,她还在脑中盘算着,鹿衡玉那边应也不大容易能将新账本做好,毕竟旁人既然做了这局,少不得要掐断他后路。如此一来,经手的那些人,只怕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已经出京不知所踪了。
如此一想,心中愈发的发沉。
若最终实在没法子,那她只能带着他入宫请罪了。只是在旁人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也不敢确保那人会不会保他。
与那人打过的几次交道,让她多少知其几分脾性,涉及朝务方面,对方大抵只会公事公办,是不会顾及私情的。
在书坊掌柜的听闻她要买来自吴郡的《巫山集》时,不由看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这个鄙店没有,贵客可去旁处看看。掌柜的看对方那张清逸出尘的面容,暗自感叹道人不可相貌,而后又好心提醒了句,不过这画集有价无市,很早就不在市面流传了,怕贵客你去旁的书坊也是白走一趟。
陈今昭走出书坊,微微扭曲着面色。
想起掌柜的那别有深意的笑,不由在心里将鹿衡玉骂个狗血淋头,心想待此事过后,若不让其大放回血,她不姓陈。
天渐黑的时候,陈今昭带着垂头丧气的鹿衡玉出现在西街公孙府邸前。因为江莫是被公孙桓养在膝下的,所以他一直是住在公孙桓的府邸里。
鹿衡玉的新账本只做了一半,果然如陈今昭猜测那般,他早就被人掐断了后路。现在,江莫这里,是他们唯二的一条路了。
今昭,你..又送画啊?这能行吗?
鹿衡玉望着陈今昭怀里的那本画集欲言又止,还不如让他从家中再拿个旁的礼来。
陈今昭面无表情,关你什么事。
鹿衡玉小心朝她脸上瞄了眼,心道这火气这般大。
陈今昭朝鹿衡玉捧着的檀木盒子看去,里面是一整套的琉璃盏,足矣让爱酒人士爱不释手。
如此,酒与色,齐了。
门房通报之后,很快两人就被请了进去。
今日公孙桓竟也早早的回了府,见两人过来寻江莫,还挺欣慰,捋须笑道,以后有空常来便是,与尔等青年才俊常处,耳濡目染下,他那歪性子也能正一正。
说着挥手,你们年轻人玩去罢,若他敢欺负你们,只管与我说,看我不打他半死。
两人抬袖躬身告退,随着下人去往江莫所在的院子。
第64章
江莫掀开方形的檀木盒,里面是一整套价格不菲的琉璃盏,流光溢彩,甚是华美精致。琉璃盏下还压着厚厚一摞银票,他粗略估算了下,约莫不下小万两。不知是讽还是其他意味的挑了下唇,他懶洋洋的合上盒子,随手将其搁置一旁。从进京时就听说,太初三杰标新立异,从不随俗送礼,在京中官场可谓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嘛。他吊着眼尾往僵笑坐着的鹿衡玉身上一扫,极尽嘲讽。
陈今昭将画集笑着推过去,旁人与江大人如何一样?这是我收藏多年的画册,望江大人能喜欢。
哦?我倒是有耳闻,陈大人每每赴宴随礼从来只是画,如今瞧来你倒是初心不改。
他没骨头似的在椅子上歪靠着身子,眼神往那皮纸装帧的画册上一扫,嘴角下拉了几许。说出的话也充斥着阴阳怪气,让人也分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陈今昭也不去细辨,依旧好脾气的笑说,赠旁人的画焉能及送大人的?江大人不妨先看看,合不合眼?
江莫这方感兴趣的挑了下眉,伸手抓起案上被推过来的画本。画本不算薄,颠在手里还挺厚实,可能有五十来页。装帧的也很整齐仔细,纸张颜色看起来是有些年头,应确是如对方所说,这本画是被其珍藏多年。
他多少来了兴致,翻开了最上面那张空白的封皮。下一刻他猛地将封皮阖上,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里厚实的画本。
如何?江大人可喜欢?
江莫不自觉坐直了身体,画本牢牢抓在手里。他异样的目光反复在对方脸上扫过,忽然勾唇,腔调怪异,喜欢的紧。
陈今昭极力忽视那让人不适的黏腻感,就抬袖道,今日吾二人前来,是有事相求于江大人,此事关乎性命,还望大人能施以援手。
话落,她就见那江莫起了身。
账本一直在那主事的手里捏着,逮着他就能拿到那本明账。不过他人确是不在京中,而是在郊外庄子里头,当然可不是他家里头人所说的那个庄子。他斜睨着二人,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等什么,走啊,难道你们还要在这耗到明早。
公孙桓洗漱完了正待歇息,听人禀说,江莫带了一群人,与那二杰一道出去了,也不以为意,只嘱咐了声让几个好手暗中跟着,便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户部的事、以及近来江莫找人盯梢等小动作,自是瞒不住他,但他也不会轻易插手其间。育子之道,贵在放手,只要不危及性命,他可任其在染缸里摸爬滚打,纵是历经磋磨也无妨。唯经锤炼,方能成长。
陈今昭怀里揣着令牌,本想着夜里出城门时可能要用到,没成想那江莫直接示了金牌,守城侍卫二话没说,直接放了行。
她不免心中暗忖,外头都传公孙桓待这江莫宛如亲子,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