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说着,恨恨道,咱京官的名声都让他们给败坏了。
陈今昭也挺吃惊,虽未曾与那些人接触,但几次远远望去,瞧那群人都挺谦逊文雅的啊,怎料私下竟是这么个情况。
那,公孙先生他不管管吗?
呵,听闻那江莫可是那位先生的心头肉,这点私德之事大抵人家并不看在眼里。指不定会认为,弟子在西北苦寒地苦了那般久,如今放纵些也是无关痛痒的。鹿衡玉再次提醒,所以私下见了他们,你千万要远着些,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今昭颔首表示明白,对于这等放荡不羁之人,自己从来都是敬而远之。
两人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了会,这会酒已过几旬,都多少有些醉意了。
陈今昭眼见对方面浮怨气,似又到了醉酒后要大吐苦水的时候,刚想叫停散席各回各家去,却冷不丁听对方提起了那日的事。
今昭你是不知,就那日,你归家晚的那日,我可是得了上头好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原因你绝对想不到,呵,上头竟是觉得我那衣袍上的熏香熏着人了!
鹿衡玉哀嚎了声,我那特意花重金购的西域异香啊,哪里就熏人呢?今昭你说说,那熏香可就那般难闻了?
一想到那日,陈今昭心口就似堵了什么,上不来又下不去。极力忽略这种感觉,端了酒盏饮了口,她笑道,怎么会啊,那香馨烈殊异,我就挺闻得惯的。
是吧,是吧,当初我一闻这香就惊闻天人的!
不必去多想,那位当初也嫌过我身上有熏香味。你说我冤不冤啊?她摊手,无奈道,旁人不知,你还不知,我家穷的也只用得起皂角了。
鹿衡玉不厚道的哈哈笑了两声,陈今昭,此生我没服过任何人,只有你让我五体拜服!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将你的穷困潦倒与我的继母不慈如此自然的常挂嘴边,恨不得逢人就说,更恨不得昭告天下啊!
他擦擦笑出的眼泪,你知不知道,我那继母都快恨死你了,逢人就说她的名声就是你败坏的。
陈今昭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她可忘不了第一回 去鹿府拜会时,惊见鹿衡玉跪碎瓷片的场景。她当时就只觉匪夷所思,明知继子同僚要来拜访,她作为当家主母不好生招待全个脸面倒也罢了,反而让继子在同僚面前丢此大脸,这是个人能干出的事?
真是没将人当人看啊,真是又蠢又毒。
笑过了一阵,可能是刚提了熏香,提起了那位,鹿衡玉脑中忽然又想起一事。
今昭,我跟你说个小道消息。
说着,他下意识的左右看看,然后凑近陈今昭,手搭嘴边对她附耳小声道,你知不知道,前些时日朝臣们私下都传疯了,传那位千岁殿下他说着,又忍不住东张西望了番,方咽咽口水,迅速低语,说他夜宿龙床,亵渎宫妃!
陈今昭惊闻此消息,猛吸口气,不可思议道:真的?是传言还是确有此事?
听闻,是却有此事。他道,宫中不止一人亲眼见到,那云太妃深夜从昭明殿出来,衣衫凌乱,汗湿鬓发,仪容很是不雅。
她突然想起有一日他们从上书房回翰林院时,路遇太妃鸾驾之事。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想到鹿衡玉先前提到的江莫等人在京都放浪形骸,心中难免冷笑鄙薄了番,这些猛禽恶虎扑入京中,一旦环境安逸本性也就显露出来。都是一路货色,真是些癞蛤蟆。
突然胳膊被人一杵,回了神的她下意识朝旁看去,就见鹿衡玉擦袖直擦冷汗的模样,瞧似酒都醒了。
今昭你你莫说了,说的我都怕了。
陈今昭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可能醉酒反应迟钝,她刚才将后面三字不经意脱口而出!
她也面色一变,几乎反射性的左右张望,见整个雅间只有他们二人在场,才堪堪平复些狂乱的心跳。
大抵是那位积威过甚,所以饶是此刻只是在背后悄悄诋毁他了句,两人仍觉背后凉飕飕的慌。
两人各喝了杯酒压压惊,可依旧觉得周身凉凉的。
陈今昭开始不住警醒自己,一定要忘记那日之事。今日就是例子,因为她心中怨怼,饶是自以为压制的很好,可某些情境中就会不自觉将这些情绪流露于外,或神态,或言行。
这些于她而言,可是致命的。若是否则直面王驾露出丁点端倪,她的结局也可想而知。
两人又坐了会就离开了,只当将刚才的意外当做小插曲。
却不知每个雅间有暗格,有耳力极佳之人坐于暗室,专门负责记录室内之人的一言一句。
第42章
深夜,昭明殿中,琉璃灯的烛光映照了密录上的墨字。
姬寅礼的目光下垂,一直落在密录下行的三字上,许久方抬了眼皮,朝外一扬随意丢开手里的几页轻薄的纸。
烧了罢。
他有可有无的道了句,而后又重新提起御笔批复起折子。
刘顺悄无声息的捡起脚底下飘落的数张纸页,捧起后躬身退至殿外。待宫监拿来火盆,点了火折子,他就蹲在殿门外,亲手将那些密录一页页的点燃,烧尽。
期间,他未曾在密录上的字里行间细瞄上半分,只是视线在那褶皱的纸页边缘、以及被攥出窟窿的纸页某处停留了瞬息,随即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等他再次重新入殿,先前还在伏案御批的主子却已搁置了朱笔,此刻正眼眸微敛的半倚扶手,指间还把玩着支矢箭。
刘顺接过宫监的箭筒,捧着趋步近前,于御前一侧静候。
距离御前约四矢远处,两个抬青铜壶具的宫监刚要停步放置,却听得上头传来寡淡的声音,再退一矢半。
青铜壶具遂被置于离御前五矢半之距。
两个宫监刚放置好了铜壶,耳边乍响起矢箭破空声,不等他们惊慌抬眼,迎面飞来的那支矢箭就叮当声落入壶口。
反手抽过支矢箭,姬寅礼随手又丢掷过去,不等那箭尾上的翎羽震颤停止,下支漆黑箭簇的矢箭又接踵而至。
接下来的两刻钟时间内,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壶口,一箭又一箭的掷出。刘顺怀里的箭筒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是五矢半距离处的铜壶处没人敢去靠近,于是约莫只三寸圆径的壶口就被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矢箭,而不间断飞来的犀利箭簇就会将壶中箭杆,或劈开或折断。
掷完最后一箭,姬寅礼招招手,挽起了袖子。
早就侯立阶前的宫监们,立即捧着金盆香胰毛巾等盥洗用物上前,屈膝跪地伺候。
姬寅礼低眸凝视着浸在水中的双手,许久未动。
金盆中的微荡水波模糊倒映出他的面容,龙睛凤颈,轮廓分明,是姬家一脉相承的华丽面相。犹记从前,好似也有人当面赞他,郎艳独绝。
他视着水波好一会,微微朝左侧抬了下颌。由此,就显露出那自右下颚斜劈而下的寸许狰狞刀痕。
今个是初几了。
回殿下,今个是八月三十了。
姬寅礼颔首,擦完手丢了巾帕,就抬步入了内寝。
九月初二,陈今昭在下值后就收拾东西到了翰林院的值班房里,这日又轮到了她来值宿。
每月初始,他们就会按照值班卯册重头开始轮宿,昨夜是榜首鹿衡玉值宿,今个自就轮到了她。
她本以为这夜应不会有超出她预期的事情发生,就算是那位如从前般深夜过来巡视,亦在她心里预期之内,统共这段时日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直面王驾时应也会坦然从容,不会流露出对那上位者的不满或怨怼来。
可怎知,今夜还是出了件让她大惊之色的事
亥时左右,御前总管刘顺来了,召她去昭明殿觐见王驾。
大监,不知殿下召见我所为何事?
那咱家就不知了,可能是千岁那里有些公务,要与大人相商罢。
自知从刘顺这里打探不出什么,她也不再问了。
往昭明殿走的这一路上,她再次反复的告诫自己,务必要忘记那日发生的事情。只有忘却了,她的面上才不会露出分毫端倪。
那日的事,与她而言是生死攸关的天大之事,可在上位者看来,只是赐死一个小官罢了,是何等微小的一件事啊。微小到,可能就似那衣摆上的一粒尘埃,对方转身拂袖时就能轻易让其消散无踪。
赐死,何为赐死?是上位者的赏赐,下位者要做的是跪下接赏,而非怀揣其他不满的情绪。
所以陈今昭一直很清楚,在直面王驾时,她应对的最佳态度就是,当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不要让对方察觉出异样。否则,要让对方如何作想?他大抵会觉得,这微末至极的小事她还在耿耿于怀,莫不是非要他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