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知道这是那件事的后遗之症,到底是生死关头走上了那么一遭,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不过也未过多的在意,现下瞧着似对她有些困扰,但到底也未太过波及自己的日常工作与生活。且时间会冲淡一切,终有一日,那事给她带来的影响会淡化、直至消失。
陈今昭这边的日子大体来说还算平静,可京城东街李宅的日子近来却是涛澜汹涌。
那日蹴场决战之后,翌日李鹤轩就收到了宫里头的申饬,饬其殴辱朝臣、立身失正、枉顾纲纪,实乃藐视朝廷威严,为大不敬之罪。小黄门持敕诏斥责足有两刻钟,末了宣读了对其的处置,既其如此好勇斗狠,那便命他连续一月、每日午后与宫中派遣之人对战半个时辰。
宫中派下来的人自是那阿塔海。
他每日下学后就会踩着点来李宅,开始奉旨对战。说是对战,其实也只是对方单方面的挨揍,光是阿塔海铁塔熊腰虎背的往那一站,就足矣让人两股战战顿失抗争之志。
当然,李鹤轩那两同窗跟班也没能逃得掉,每日也需按时来李宅承受阿塔海的大巴掌问候。
阿塔海刚开始还觉有趣,可时日一长,就觉无趣乏味的很。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收力了,大巴掌更是轻飘飘的,甚至连脚还没下呢,那三人就已被他抽得跟陀螺似的。
不由撇嘴,这京中的老爷们真不经揍,无趣极了。
李宅后院的房门处,袁妙妙站在台阶上剔着指甲,听着那头隐约传来的鬼哭狼嚎的声音,眼里划过丝快意。
怎也不打死他,该死的狗东西。
这日下值后,陈今昭就被鹿衡玉直接拉走了。
将人塞马车里时,他还不忘跟长庚招呼了声,回去跟陈姨说下,今个陈今昭不回家吃饭了,他要陪我喝酒解闷去。
依旧还是玉春阁,还是那个雅间,里头陈设摆件不变,让陈今昭极度怀疑,这个财大气粗的大户,偷偷的于此地常年包租了雅室。
桌上摆了好酒好菜,两人对饮两番,话茬子就多了起来。
今昭,离年底也不剩几个月了,马上三年任期将至,你是如何打算的。鹿衡玉给她斟了杜康酒,又给自己满上,我打算下个月就奏呈,申请年后外调去地方为官。
陈今昭先是一惊,而后心砰砰跳了起来,脑中也迅速思量开来。的确,至年底三年任期已满,这个时候正是申请外调的好时机。就算上头要用三杰平衡朝堂势力,但他们如今政治手腕尚且稚嫩,申请外调历练也合乎情理,并不影响大局。
那你打算外调去哪个地方?
荆州。鹿衡玉没有迟疑,我外祖父年纪大了,几个舅舅撑不起门楣,身后需要有人相护一二。
放在从前,他大概会劝外祖父放弃部分家资保全一家子安宁,毕竟前两年政绩考评那栏上,上官给了什么官评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届时三年任期满,他别说可以申请地方外调,就是不被降黜都是好的了,又焉能护住外祖一家的万贯家资。
可现在不同,即便这一年的政绩考核结果尚未公示,但考评那栏必有修正大典祭文有功这一项。再等那群武官们年底结业,他功绩薄上自会再添一笔授业之绩。
有功绩在手,岁末考功时,他的考核起码不会是下等。如此便意味着,他至少会保住这从五品的官职。
须知,京官外调地方少说会被擢升一级,所以若能顺利外调去荆州为官,他被授予的地方官职要么是从四品的知府,要么是正四品的道员,也算一方大员,护住豪富的外祖一家就绰绰有余了。
陈今昭听闻愈发心动,没人比她更渴望逃离京都官场这个大染缸。更何况,经那日的事后,她对皇都更是存着分无以言说的恐惧与抵触。
届时你我二人一道上奏呈,我申请外调去吴郡。
几乎用不着考虑,她就直接下了决定。
吴郡是她故里,她生在那长在那,亲朋师友皆在此。入吴郡为官,哪怕是不擢升官阶只是平调过去,她亦能过得相当自在。就算来日任期满后再次被调往京中,与朝中势力抗衡,那她能在外几年喘口气也是好的。
这些年在这鱼龙混杂的京都官场,她战战兢兢着实过得憋屈,要不是与鹿衡玉相互扶持开解着,日子怕是更加难熬。
如今能避开那是再好不过,好歹能避开一时是一时。
一想到若顺利的话,年后就能摆脱这让她倍感窒息的朝堂氛围,心下就不由顿感轻松。突然想起沈砚,她就问起来,沈兄呢,可知他是如何打算?
鹿衡玉摆手,沈砚他就算是外放也是不可能的,荥阳沈家不会允的。眼神示意陈今昭,你也知道,大家族最看重长子嫡孙。
不必点透,她也明了。
作为荥阳沈家的长房嫡子嫡孙,又是才名远播的状元郎,沈砚无疑是被内定的下一任家主。所谓非翰林不入阁,明显对他给予厚望的沈家族人自是不会允他外调,只会让其在翰林院步步高升,走内阁的路数。
来今昭,喝酒!祝咱俩日后官途顺遂,事事顺心,一切安泰!
来共饮,一祝你我二人友谊似海,二祝吾等前程似锦再无坎途!
两人碰杯,饮尽,心中皆畅快许多。
咱俩得多聚聚,多吃几回酒,毕竟聚一回少一回了。
鹿衡玉唏嘘的说道,这会倒是心生了些临别的不舍来。
陈今昭不以为意道,外放之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咱又不是地方武官非令不得出管辖之地。虽说出辖地拜访同僚,程序稍有繁琐,但朝廷又不是不允,在政务闲暇之时,你我还何愁无相见吃酒之时。
鹿衡玉一听,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又欢喜起来。
说的也是!再说,指不定届时任期满,你我二人还会再聚京中为官呢。
这话一出,两人皆倒抽口气。
鹿衡玉连拍两下嘴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如此不吉利的话来。
陈今昭苦着脸,我可真是不想再回来了。
鹿衡玉也苦了脸,我也是。
京官的苦,他们二人是一点也不想再吃了。
来,咱们不提这个了,说点好听的罢。
那成,今昭你知道吗,那个罗行舟又在写文章骂人了!
陈今昭一听就要炸毛,他又在骂我什么!
鹿衡玉给她个唏嘘眼神,他这回可将你骂出花来了,骂你沐猴而冠、鲜廉寡耻,还骂你桀犬吠尧、鸠形鹄面,骂你是庸奴、竖儒,是老饕、伧父,总之,文章里骂的很难听。
当然也骂他了,只不过骂他是捎带的。
陈今昭气得两眼发黑,指着自个的脸,我是鸠形鹄面,他那獐头鼠目算什么!
鹿衡玉脱口而出:土拨鼠呗。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哈哈笑了。
他都不知道陈今昭哪来这么多怪话,当初听对方切齿骂出声时,他都差点笑瘫了去。
此刻她也气极反笑了。说来也非她以貌取人,非要取个别称来骂人,实在是那罗行舟太可恨了。
说来也是平帝惹下的祸端,当年殿试时候,罗行舟的成绩本该排在一甲第二名的,奈何平帝神来一笔,他就由第二名生生向后移了两名,成了第四名传胪。
自此他们的梁子就结下了。
但关键是,不知他这脑中是何等构造,自此一事后,却是不恨榜眼恨探花。这两年来,他几乎月月不间断的写文章骂她,都快将她骂出花来了,还每期文章都不重样,也是让人服气。
甚至为了将她的恶名广而传之,对方甚至还自费结集镌版,也算另类的财大气粗了。
这些年提起此人她就咬牙切齿,长得丑,骂人的花样还多,他既能做初一就休怪她做十五,他能骂人,当她就不会吗?
陈今昭抚胸冷笑,心道是时候再找个机会偶遇下对方了。
每回见她,那罗行舟必忍不得的要上来含沙射影的挑衅一番,每每此时,只要她就轻飘飘吐出三字,必能让其当场暴走。
百试百灵。
接下来,两人边碰杯吃酒边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不知怎么说起东偏殿那群西北文臣来,鹿衡玉就提醒了她几句。
那群西北来的文官可不比阿塔海那群武官的单根筋,他们花花肠子多得很,你日后若见了,可千万躲远些。
那群文臣她接触不多,闻言就不免好奇问了句,如何说?
鹿衡玉又夹口菜吃下,鄙薄哼了声,你是没见到他们放浪形骸的模样,以那叫江莫为首的西北文官们,都快成了几大胡同的常客了。听闻他们荤素不忌,今日踏青楼明日入楚馆,很是放意肆志不说,还大放厥词表示这是仿效京中文官贵人们的名士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