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鹿衡玉眼见着沈砚出去不过小半刻钟的功夫,自己这边连半分头绪还未捋出,对方却已经回来了。
不由大感惊讶,他正待要开口询问千岁召见所为何事,未等出口却惊见那穿绛纱袍的刘大监,再次皮笑肉不笑的登了门。
鹿侍讲,殿下召见您过去,请吧。
鹿衡玉张大了嘴,手里的宣笔掉在地上。
往上书房走的这一路,鹿衡玉两腿有些发虚,其间几次想悄摸塞银子给那刘大监,试图打探一二消息,却都被对方无声婉拒。
由此,他心中更加发憷,脑中愈发拼命回想,近段时日自己可有犯事、家里人又可有犯事?
殿中拜见之后,鹿衡玉听见上方御座处传来那位千岁温和的声音,让他近前来说话。
对方温煦随和的语调当即令他提着的心放了大半,不由面色轻松的抬步上阶,只是还未等他登完最后几步台阶靠近御前,却冷不丁听见句不善的斥声。
下去罢!
鹿衡玉遂又折身下阶,出殿时候脑袋仍是懵的。
他这一趟,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上书房内,刘顺忙不迭指挥宫人迅速将殿内槅扇窗打开,亲往殿两侧香炉里添了沉木香,又让人持宫扇在阶前处不间断的扇着。很快,亦有宫人捧着鲜果鱼贯而入,按照刘顺的吩咐摆放于各处。
姬寅礼起身走至窗前,面色不大好看,总觉得身上沾染了股杂乱气味挥散不去,让他分外恶心。
刘顺,去西配殿申斥一番,日后上值皆不许熏香。
一个大男人,熏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香料。
刘顺正要领命离去,又听闻
你就在西配殿那等着,过会偏殿那下学后,让那陈侍讲来上书房一趟。
陈今昭给武官们授完课业回来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殿内那刘大监身影。但见他抱着拂尘立在沈鹿二人身后,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她脸上的笑容当即有些僵,眼神反射性的瞄向书案前无声静坐的两人,果不其然见到两人面色一个塞一个的难看,尤其是那鹿衡玉,脸色似青似黑又似红,衬上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愈发显得如开染坊似的。
陈探花回来了。
是啊。陈今昭有些不安的回了句,眼见那刘顺仍在满脸是笑的看她,不由就硬着头皮过去见了礼,大监今个怎有空过来,可是千岁有事吩咐?
要不怎说,还是陈大人您最颖慧过人呢?确实让你猜着了,是殿下有事请您过去走上一趟。
刘顺不轻不重的笑捧了句,而后抬手朝殿外示意,陈大人,您请,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在带着步伐僵硬的陈今昭往殿外走时,刘顺还不忘回头嘱咐另外两人一句,对了,这会已经至晌午下学的时辰了,那两位大人且先回翰林院罢,过会还会有宫人前来配殿这里打扫。
沈鹿二人本想着等着陈今昭出来后一道走,毕竟比照他俩之前觐见的情况来看,进出上书房也不过是一会的事。可听刘顺这般赶人的话,遂也只能收拾东西,先行离去了。
上书房内,临窗坐着正眺望窗外的姬寅礼,在听见殿门口的动静时,就偏头望过去。
午后的阳光自殿外斜照进来,散漫流光铺洒在来人身上,如给清微淡远的水墨画泼染上了斑斓颜色。
他坐在窗格投下的明暗交错的光影里,无声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胸口处一声重过一声的鼓噪,亦审视自那道身影入眸起,那不知何时悄然在血肉里奔腾翻涌的血液。
刹那恍然,原来,如此。
刘顺无声示意殿内宫人退下,而后自己也躬身垂手的退至殿外,又轻手轻脚的关了殿门。
此时空旷的殿内除了她与临窗而坐的那位,再无他人。陈今昭余光瞥见,当即心慌慌的,脑中胡乱想着,对方莫非是怀藏何种隐衷或是些机密之事,欲要与她相托?
往临窗方向越是走近,她越是隐隐不安,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晦暝、驳杂,晦明交淬,好似有什么强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让人脊背生寒。
微臣拜见殿下,愿千岁福寿康宁。
在临窗几步远处站定,她收敛心神,垂眸抬袖下拜。
姬寅礼的目光始终落她身上,只觉面前之人如何能如此合他心意,每见一回,就愈怜一分。哪怕对方不做旁的,单单只立他身前,他都觉好似有细钩子在隐隐约约的勾搭他心肠,令人蚀骨的痒。
眸光缓移至那张白璧清润的脸颊上,他就见那左边白皙的脸庞被人打出了一大块乌青,如此的显眼又刺目,看得他胸臆间那种不受控的情绪更加强烈。想提剑,想发泄,但更多的是种又恼又怒,又怜又爱的汹涌情绪,恨不能伸臂把人一把揽过,圈抱在怀里哄上一哄。
连自己都诧异,不知何时他竟开始因之喜,为之怒,躁动难安,情绪难控。枉他以为还能转移些心思至旁人身上,怎料他哪是有那龙阳之好,而是遇上了异数。
这是个异数啊,他看着眼前人,眸底是不明的情绪。
过来坐。
温煦的声音落入耳中,陈今昭总算暗松口气。她行礼这般长时间都未被叫起,差点以为自己是何处犯了忌讳,此番过来是挨训斥的。况且昨夜她那腿骨到底是被踢伤了,这会长时间支撑下来也在隐隐作痛。
谢过之后,她正要直起身过去落座时,双手却不期被双干燥温热的掌心握住,不等她反应,掌心的力度就带着她来到了他旁侧的座椅上。
姬寅礼的眸光在她有些瘸拐的左腿上扫过,俯身拿梅花案几上的药包时,问了句,腿骨昨夜没上药?
回殿下,从医馆里拿了药,上过的。陈今昭回答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打输了架还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况还闹得人尽皆知。
姬寅礼没再继续问,用铁夹将小炉里隔水蒸着的药包夹起,用干净的绢布裹上,而后拿起覆上手背试了试温度。
他侧过身来,眸光落上她乌青的脸庞,凑近些。
陈今昭这才恍然惊知对方是要做什么,当即诚惶诚恐的站起身,要伸出双手去接,怎敢劳烦殿下,微臣
坐下。他的声音不重,但眸里的威压却让人不敢放肆,只能依言照做。
她只得瑟瑟的坐下,却坐立难安,诚惶诚恐。
冷不丁她身后的椅背搭过一臂,颤巍的余光瞄见那朱红蟒纹的袍袖那刹,她当即呼吸猛滞,身子不自觉僵硬的朝前移动些许。
可这般近的距离还是让她感到有种莫名的局促与压迫感。她手指不由的悄悄摸向扶手,正打算借力将整个身子悄摸的往座椅前方挪动些时,眼前却骤然一暗。
她慌乱抬眸,却惊见对方竟起身朝她压近半尺,把握着药包朝她欺近的同时,高大的身躯近乎将她压在了方寸之间。
把左脸抬起来,要不一会如何给你敷面。
殿、殿下,要不还是微臣嘶。
冒着热气的药包直接覆上了她的脸庞,又烫又痛,毫无防备的她不由嘶了声,身子也瑟缩躲了下。
姬寅礼按着药包覆她面上,不容她躲分毫。
低垂的眸光无声将人打量,他看着身前人仰着脸,因痛与烫隐忍喘息的模样,看那细指抓着扶手,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隐现,也看那因昨夜伤了眼而犹带洇红的眼尾,甚是可怜,却勾人而不知。
他极力让自己不去想上书房内间的那张红面大榻,就这般无声看着,望着,看那双清润的眸子此刻水雾朦胧,彷徨无措又惊疑不定,极力躲闪着他,却又无处可逃。他这般望着,只觉似有什么狠绞了他心肺,让他又疼又痒。
陈今昭惊得呼吸都要停滞。
对方屈尊府就的姿态简直令她万分无措。她实不明白这位殿下为何要亲自给她敷面,且双方间距太近了,近到她都能感受到那朱色蟒袍与她官服衣料的厮磨,亦能清晰感受到双方袍下的腿骨相抵,体温透衣。
尤其是他为她敷面时,偶尔会俯低脸压下几寸,更让她双方的吐息近乎都要交缠一起,当真让她心惊肉跳,整个后背都起了层细汗。
会了吗?就按我刚才示范的那般,稍用些力揉搓开,如此淤青方能消散。正在她彷徨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他嗓音微哑的道了句,见她还兀自愣着,就轻笑了声,愣着作甚,莫不是还等着孤继续给你按揉,好大的脸面。
陈今昭当即回神,手忙脚乱的去按脸上的药包。
姬寅礼松手站直了身,抬步往旁处走,声音却传来,继续按揉,别嫌疼。敢阳奉阴违,就再给你蒸一包敷上。
陈今昭忙小心应声,微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