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劝得苦口婆心,没注意到阶前的刘顺闻言后,却是不着痕迹的隐晦朝他的方向瞄了眼,而后又迅速低下头。
  文佑说的是,吾会考虑的。姬寅礼晏然自若道,神态如常,语气是惯常的平缓,好似先前的无端沉寂是旁人的错觉。
  端起茶碗低眸吹了吹热气蒸腾的茶水,他似是不经意一问,对了文佑,令嫒年岁也不小了罢。可有十七了?
  一句话,让公孙桓变了脸色。
  他爱女的事情,殿下怎么记得这般清楚。
  莫非他忍不住要滴冷汗了,这会要他怎样婉转的告诉殿下,对方不是他心中的良婿人选。
  他就这么一个爱女,往日里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如何舍得将她送进庭院深深的王府后宅拼杀?虽然现下殿下的后院并无他人,但身为臣属他如何不知对方走的是何滔天极权之路,来日少不得会大开后宫妻妾成群,待到那时其后宅的腥风血雨可不会比战场血肉磨坊的残酷少上多少。
  光是想想,他都痛心死,要真将爱女送殿下后宅,那还不如让殿下此刻直接拿刀生生将他心剜下来算了。
  回殿下,小女她,确是年岁不小了,不过性子让臣下养得十分骄纵任性,哪怕十七了也还如顽童一般,顽劣不堪。公孙桓的声音自虚了三分,眼神也不自在望向旁处,臣下还想多留她两年,日后择个脾性好的良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一心待她即可。
  姬寅礼重新将茶盖轻扣上碗口,似有兴趣的挑眉笑问,那不知你心中可有良婿人选。
  臣下听闻这话,公孙桓都觉得呼吸不畅了。枉他自诩定力足,可此刻他的一颗心完全就定不起来。
  在他绞尽脑汁之际,好在隔壁武官们震响的读书声让他福至心灵,当即便道,少不得如那三杰一般,面容俊美,又人品贵重。
  文佑眼光确是不俗,若吾家有女,也定会从中择其一为良婿。姬寅礼真心赞同,又建议说,那状元郎与榜眼倒是未曾婚配,文佑若有意,吾可给令嫒赐婚。
  明确听到对方没有将他爱女纳入后院的意思,公孙桓可算是大松口气,刚才与殿下的一番言语交锋,着实令他心力交瘁。
  谢殿下厚爱。不过臣下最属意的是那陈探花,可惜他早早娶妻生子,桓遂也只能扼腕叹息。至于其他二人,说句托大的话,桓还暂且不予考虑。
  听到殿下有要赐婚之意,公孙桓对此是敬谢不敏,遂忙不迭拒绝。那沈状元才学人品是不错,可坏在家世家规上,至于那鹿榜眼,容貌太过冶丽,实非闺阁女儿家喜欢那款,他可不想委屈了爱女。
  最惋惜的就是那陈探花啊。
  刚才那番话他并非虚言,是真的扼腕痛惜,错失良婿。
  无论是品貌才情,德行操守,还是待母之孝、于妻之忠抑或对幼妹幼子之慈,对方那都是没话说,更遑论对方还是那般清风劲节自有风骨,不趋从利诱,亦不屈从威迫,正如殿下昔日所言,贵而守贫,更为难得。
  再者,其家中也是人口简单,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几乎让人一眼就能预见到,嫁女到这样的人家,虽说享不得富贵,但日子一定能过得舒心。至于说富贵,能考虑那陈探花为婿的人家,会缺那富贵?
  试问,就这般样样都好的择婿人选,哪家有女的见了不心动?
  公孙桓他也心动啊,很难说,当初他见陈探花时产生的几分喜爱中,没有掺杂着几分老丈人看女婿的心态。
  可惜啊,可惜。若不是其已有妻儿,他说什么也是要将人给定下的。
  的确是可惜了。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碗壁,姬寅礼微敛双眸,语气似有玩笑,听说那探花郎最受京中闺阁女儿家的喜爱,若是令嫒来京时,文佑可千万注意得让令嫒远着他些,省得来日一见郎君误终身呐。
  公孙桓这刻脑中突然就想到了袁二娘。
  中秋那夜,他之所以心生感慨,何尝不是因为想起了自家爱女。因为他家爱女的脾性,是有几分与袁二娘相似的。
  顺着殿下的话,他不自觉的就开始将那夜袁二娘的脸换成了自家爱女,当即就气血上涌,身侧的两拳都不由紧握。他简直无法想象爱女求而不得心碎落泪的场景,若当真有那日,那他是真的会杀人的。
  这些年在殿下身边,他学的可不是菩萨手段。
  公孙桓勉强平复情绪,心下决定,还是让爱女就留在她祖母身边尽孝罢。老人家年纪大了,也需要儿孙在身边多多陪伴。
  此刻他心绪不宁实不适合再留殿中,遂起身告退,道是去东偏殿检验看下江莫他们的章程列的如何。对方自是笑着允了。
  在公孙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上书房后,姬寅礼慢敛了面上的笑,瞬息之间,猛地将手里茶碗贯于地。
  成婚,成的哪门子婚!
  茶碗落地碎响的那刹,殿中的宫人就跪了一片。
  整个上书房死寂无声,只有御座上那人难以抑制的喘息声。
  姬寅礼闭眸仰靠御椅,用力平复着情绪。
  从昨夜起他胸腔里像是团了股什么,反复横冲直撞却无处宣泄,直搅得他不得安宁。至今,想起密录寥寥数语,胸口仍有汹涌。
  这还只是密录上的寥寥数行字而已,尚未直面那人的凄惨模样,他已失却从容,昨夜几回都欲拔剑而出。
  那股汹涌情绪,他压了很久方堪堪强压了下去。
  他也何曾不质问自己,这是作何,是想做什么荒唐事?
  那个人,当真就乱他心志,惑他决断如此?他可曾想过那是个男子,又可曾想过那还是一个有妇之夫。
  旁人在外争风吃醋,他却在此牵肠挂肚,可不可笑?
  也是荒诞至极了。
  想到那公孙桓还盼他早日成婚,多子多福他都想低声发笑。
  依他如今混乱之情态,还要成什么婚。
  是要他新婚之夜借药起兴,沦为天大的笑柄吗!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入这般的境地,如斯混乱,又如斯不堪。
  姬寅礼极力调整呼吸,将脑中所有混乱情绪一概强压而下。这一刻,他不想再纵容自己那些脱缰的心思,纵容自己落入那等荒诞、难堪的境地。
  再次睁开眼时,他面色已勉强恢复如常,低眸看向正跪地收拾碎瓷片的刘顺,去,给我沏碗莲子心茶来。
  稍顿,又情绪不辨道,顺道去西配殿,将沈侍讲叫来。
  既然已左了心性,那就不妨将目光且放旁的男子身上,左右得先将自己的那些心思,从那人身上转移出来再说。
  正默默收拾碎碗片的刘顺闻声迟滞片刻,随即定神,低了头赶紧退下准备。
  第39章
  西配殿里,沈砚接到摄政王千岁召见的命令时,不禁惊诧了下。那位千岁若有差遣,向来是遣人通传,纵是召见,亦皆是召三人同觐,何曾有独召一人之时?
  无论心中如何生疑,他还是放下手里书卷,跟随那位刘大监出了西配殿,往上书房正殿方向而去。
  殿内剩下的鹿衡玉望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心突突地跳,再也没了先前吃茶的悠闲心态。好端端的,那位怎么突然就召见起人来了?是有任务分派还是沈砚犯了事?
  想想每回那位召见,皆是福祸难料,他一时间也难免坐立不安起来。
  殿下,沈侍讲到了。刘顺趋步进殿后,小声回禀。
  姬寅礼从奏本中抬头,把笔往砚台上一搁,宣他进来。
  殿外候着的沈砚,敛袖整襟,拂衣正冠,而后矜重肃然的进了上书房。
  微臣见过千岁殿下,恭请殿下金安。
  高阶御座上,姬寅礼居高临下漠睨殿上之人,长身玉立,仪表堂堂,应该是赏心悦目的。但这往日里他尚觉养眼的沈状元,今日来看,却只觉对方万般不顺目。
  起罢。侧目避开,他强抑恶感,几番平复后,方缓缓又道,近前来,替孤誊录此些朱批本章。
  沈砚应是,迈步上阶,近前先抬袖施一礼后,就来到御案旁侧,伸手要去整理那些御批后的折子。
  姬寅礼横眸扫去,不知是因他存了旁的心思,还是其他缘故,此时目视对方只觉其面目可憎。尤其对方近前之时,他更觉似芒刺遍体,无端让人戾意填胸,憎厌翻涌。
  他数度几番敛息,试图强抑这股厌憎之气,可待见了对方额头上的肿胀淤青,内心却陡然另起了一股迁怒来。
  出去!
  刚要将折子抱去旁边案几上誊抄的沈砚:
  沈砚不明所以的走出殿,百思不解自己究竟所犯何过,而遭千岁不留情的斥退。再三回忆刚才觐见情景,他还是未觉自己有何失仪之处、僭越之态,实不明是何处碍了对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