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主从二人又对酌了一阵,转而说起当年几场决定性的战事。当说到潼关大胜时,提及夷虏被杀得大败的场景,二人哪怕至今都觉得当年杀敌杀得恣意尽兴,不由相视大笑,抚掌直呼痛快。
不知不知,夜已深沉。
公孙桓不胜酒力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姬寅礼让人将对方搀扶下去安置后,就略带几分醉意的靠仰于座,微阖双眸倚座而憩。
刘顺亲捧着红木托盘一直在旁静候着,直待对方招手,方小步趋前将方有醒酒汤的托盘往前仔细递近些。
姬寅礼端过汤碗,随口问道,几时了?
刘顺低眉顺目,回殿下,不过一刻钟便到子时了。
竟饮至这般晚了。
倒也不算晚,夏夜月色正好,恰是赏夜景的好时候。
姬寅礼正要喝汤的动作顿住。微侧过脸,他掀起眼皮,情绪不显的看着刘顺,你直说,你想说什么?
刘顺面色一变,双膝扑通跪下,身子伏跪于地。
看他半息,姬寅礼移开目光,端碗将汤饮尽。
出去受十杖,再敢多嘴,当心我割了你舌头。
重掷空碗于托盘,他拂袖起身,抬步离开前扫了眼地上多嘴的奴才,杖后就去外头给我跪着,可要睁眼看仔细了,今夜当真是月色正好吗?
姬寅礼进了内殿时,胸腹内的气息仍旧不顺。
这个死奴才敢如此揣测他,大抵是活腻歪了。
他不过是受那荒诞梦境影响了些许,加之天气燥热难免火气重,起兴也在所难免,与是男是女又何干。
皆不过躯体之自然应也,又何曾是那奴才想的那般龌龊。
他步履极重的走向寝榻,可未等走近却又猝然踅了回去。
区区个梦境罢了,如何要避?特意躲避,倒是显得人心中有鬼似的。
他偏要去看看!
第31章
一阵挟裹雨丝的凉风自窗纱扑来时,临窗伏案疾书的陈今昭方发现,原来外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
唯恐潮湿的水汽蔓延进来晕湿籍册纸张,她赶紧收拾桌案,打算将案上的书籍笔墨,都搬到靠墙的一处小几上。
正拾掇时,值房门口传来了轻响声,她回眸望去,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从外掀起了竹帘。
或许是已经直面两次王驾,她的畏惮有所消淡,亦或许是昨夜对方夜访过翰林院,她对于对方的随时到访已有了些心理准备,总之在见到竹帘后那雍容华骨的摄政王千岁时,心中虽惊,却也不似第一回 直面王驾时候的惊慌失措。
赶紧放下手里的籍册,她收束衣袖简单整理下仪容,便趋步上前拜见,微臣见过千岁殿
话未说完,她的双臂就被来人扶起,随着淡淡酒香扑面而来的,是对方低哑和缓的嗓音,无外人在此,不必多礼。
陈今昭又忙谢过。
姬寅礼抬步照旧朝临窗的方向走去,跟在身后的陈今昭看着对方被雨洇湿的袍摆,脑中难免会想,夜雨潇潇的,这位千岁殿下何不早眠啊,非要冒雨来这趟翰林院干嘛呢。唉。
眼见对方临窗落座,她恐窗外随风飘来的雨丝溅到他身上,就急忙上前要关窗户。
姬寅礼散漫抬臂拦住,些许细雨罢了,无碍。
说话的时候他背脊后沉,懒怠的靠在椅背,不知是不是酒意醺然的缘故,出口的嗓音含混着些沙哑。
陈今昭低眸小心瞥着几乎触及她襟口的朱红袖摆,不动声色的把脚挪后半步,与堪堪挡在她身前的臂膀拉开些距离。
他似无察觉的收回手,随意拿过案上那沓墨迹未干的纸张翻看起来。
见此,陈今昭反倒是松口气。大抵是因其吃了酒略有些醉意,这位千岁殿下打从进来后,行事性情就似与往常略有不同,莫名就让她生了些局促与忐忑。尤其是她刚走近案边欲要探身关窗那时,更是敏锐的感觉到对方压来的视线若明若暗,令她心中隐隐惴惴不安。
好在,这会查阅她手札的对方,瞧来倒是与往常模样如出一辙了,便也一下子缓解了她的惊惶情绪。
观君手札,详备博赡,诚见你对授业的用心。大善,吾深赏之。
臣惶承殿下谬誉。陈今昭抬袖躬身,执教尽责乃微臣分内之职,又岂敢言功?
姬寅礼未看她,又往后翻开几页,善则嘉之,不善则斥之,在本王这里,从来都是奖惩分明,并无偏私。你差事办的好,就值当吾之嘉许,不必谦逊。
陈今昭此刻真有些受宠若惊了,自打在这位摄政王爷手下办差,对方几番予她的都是不满的申斥,此番还是头一回,对方竟给了她肯定的赞扬。
多谢殿下夸赞,微臣日后定惟勤惟谨,不辜负殿下厚望。
姬寅礼将手札搁置案上,俯身提起砚台上搁置的宣笔,蘸了蘸墨后于札记旁落笔批注,你也别杵那了,搬个椅子过来坐。
陈今昭从善如流,从靠墙的小几前搬来了张木椅,轻手轻脚的放在案桌的一侧。这回她有了经验,把椅子搁置的与对方所在之处离的稍远些,以防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先前与你说的,经学根基与治世镜鉴,以及律令实务类的研习典籍,你可都有常翻、常阅?
回殿下,微臣谨遵您的训诲,时常温故此些典籍,未敢有一日懈怠。
他未再说什么,随手将批注完的一页搁置手边,继续提笔濡墨批注新的一页。
陈今昭小心的用余光扫过去,但见其手边批注完的那页上,有不少勾勒圈画之处,旁边空白处更是批注密布。
正思忖着那圈画批注的是她陈列的哪几条时,余光瞄见对方突然搁了笔,她便垂了目光没敢再看。
姬寅礼将手边一沓批注完的手札推向她。
观你那些用典,确是洽合了蒙训要义,但多为梗概,精微处仍缺抉剔。他说着,指腹轻点下她面前的纸张,吾予以补充了些,你且看看,可有不明之处。
陈今昭忙不迭道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战战兢兢。
这位日理万机的千岁殿下,平日不知要批阅多少事关国朝大事的折子,今日竟能花精力时间在批注教义这等微末小事上,甚至针对她的薄弱处给了针对性的建议,如此纡尊降贵又如此体恤入微,不免令人觉得其也如此反常。
难道马上就要重用她了?
窗外的风渐大了些,翻动案上的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
姬寅礼扔了镇尺上去压住,随后半倚扶手,微睁双眸望向右侧之人。
先前还稍有局促的探花郎,随着时间的推移,此刻已经全然沉浸在他给与的批注中。但见对方白皙手指轻抚纸张,端坐案前逐行逐字的细看着,时而静神凝思,时而若有所悟,一袭青色半旧官袍笼着清癯单薄的身体,宛若个常年与书卷为伴的羸弱书生。
外头风大,雨势也渐大。
穿窗而入的夜风吹得宫灯摇曳,隐在斑驳交错的光影间,他借着醉意几近肆意的将人打量,自那潮润清逸的脸儿,上移至韵致朦胧的眉眼,几番流转又辗转向下,最后视线牢牢定在颈部一处。
明明对方的衣襟扣得那般严实,偏他眼前好似浮现了那里襟口大敞的香艳画面,画面里有莹白的大片皮肉,上面齿痕唇印交织纵横,活色生香。
这一刻,姬寅礼突然笑了下。
未看对方时,他尚还能以上位者待臣子的态度来待之,可一旦视线落其身上,他脑中好似就能自发的生出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来。
怎能不可笑?简直是,可笑至极!
陈今昭被突兀的这声笑惊得回神,下意识寻声望去,不期撞入对方那眼漪沉酿的深眸中。他似在笑,可那深深曈影里的幽邃,沉晦,深不见底,看得人心中发颤。
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直视对方,冒犯了王驾,她不由慌张的起身,躬身拜下请罪,臣冒犯王驾,望乞恕罪。
因为慌张下未曾后退拉开距离,她径直起身而拜下,难免朝对方倾身过去。姬寅礼这一刻好似闻到了自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冽皂角香外,另种极淡的幽香。似山茶花香的气息,却似比之更淡,更清幽。
明明那清幽之香似有若无,却无端霸道至极,丝丝缕缕勾人心肠,让人呼吸都不大顺畅。
姬寅礼抬手用力扯了下襟口,后背沉沉朝后仰靠上椅座。
用的什么香。
正忐忑等对方应答的陈今昭,突然听到这句不相干的话,不由愕然了片刻。好在她很快回了神,及时回应道,回殿下,微臣并未用任何熏香殿下指的,可能是皂角香。
熏香价格昂贵,她家自不会将银钱花在这个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