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说到这,他不由叹气,到底是江南风水养人啊。就他们西北那黄沙蔓延之地,恐难以养出如此钟灵毓秀之人。
且这殿中不仅有这神清骨秀的探花郎,还有另外两个文采、姿容皆惊艳的年轻官员,更是令人唏嘘,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兀自感叹完后,公孙桓方后知后觉的察觉殿下的异常沉默。转眼看去,却见他们殿下此刻正阖眸捏着眉心,面上神情似烦躁,又似极恼。
公孙桓心里咯噔一下。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他几乎还是头一回见殿下露出如斯躁郁的神情。
不由心中几度揣度,殿下可是遭遇了何等无解之难事。
第30章
陈今昭输完自己的观点,其余二人又各抒己见予以补充。三人再次商讨过后,对后续授业之法,皆已略有所悟。
因为初次尝试授业新法,沈砚与鹿衡玉到底心中未定,故由陈今昭来先行示范,他们二人则暂且在侧旁听。
今日我来且先不说课业,不妨容我先认识诸君如何?
进殿后陈今昭就将手里书卷放在阿塔海桌上,对满场的沉默以待视而不见,依旧笑吟吟道,记得前段时日,在场诸君中就有好几位去我家中,与我冰释前嫌了,怎今日再见诸位如何反以冷眼视我?莫非,是当日我记错了,咱们之间的嫌隙仍在?
在场不少莽汉有些不自在了,躲避着对方含笑温润的目光,脸上也没了先前那气哄哄的模样。
陈今昭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汉子身上,阿塔海参领,难道你也待我有意见?莫非当日你来我家拜会时,我有招待不周之处?若有的话,还请参领提出,我有则改之。
阿塔海当即坐不住了,尤其想到当日去这位探花郎家中时,受到对方老母亲热情的招待,再想到对方那清贫如洗的寒舍,心里更是过意不去。
他满面涨红,讷讷道:没,对你没意见
此时,不单是陈今昭,在侧旁听的沈砚与鹿衡玉两人,面上也均显露出轻松的神色。
打破僵局的首步既迈,后路便也好走了。
接下来也如他们所料,那阿塔海既肯愿以回第一句话,那就能回第二句、第三句。随着两人的交流越来越多,周围的气氛也渐渐轻松起来,阿塔海也从刚开始的不自在与拘谨,逐渐变得放松健谈。
武将们本就是耐不住的性子,眼见着两人聊得越来越热络,慢慢就有其他武官不甘寂寞的加入进来,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探花郎,你可莫要生咱们的气啊,咱们没想故意气你。
是啊是啊,实在是,唉!俺们的舌头是真的捋不直啊!
探花郎你是不知啊,前头那几个教书的可没少背地里笑话咱们啊!当咱们傻,看不出来吗!
差点都没气疯咱哥几个!要不是殿下嘱咐吾等要尊师重道,不得放肆,咱早就将他们一巴掌扇飞出去!
还有还有,他们嘴里秃噜的念经似的,念上一大段后就让俺们读下来,当俺们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吗!
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嚷中,陈今昭等人也总算明白了症结所在。知了症结就好说了,对症下药就是。
接下来的授业过程,可以说是顺利的出奇。
陈今昭也不贪多,就授了首篇的两句。
半句半句的教,也半句半句的让他们诵读。
起先这群武官们还支支吾吾的,不大愿意出声诵读,但在悄悄观察给他们授业的那探花郎确是未有嘲笑之态后,方有人开始将声音慢慢放大了些。
陈今昭耐心的给他们一一纠正发音,遇到将音纠正准确的,就毫不吝啬的大力表彰一番,直夸得对方满面通红,昂首挺胸。
没过多时,殿内就响起了豪气干云的诵读声。
武将们的声音粗犷豪迈,声若洪钟,一直传到很远。
上书房内,公孙桓从案前抬头诧异望向殿外,倒没想到,三杰竟能这么快就驯好这群莽夫。先前在配殿外听过探花郎提出的几项改进之策,因此他也有预料,接下来他们的授业应会见些成效,但也没料到效果来得如此之快。
是个能干的,倒也不枉殿下的破格擢用。
这般想着,他不免转向御案方向,刚想与御座之人笑说上两句,哪想刚一抬眼,见到的却是对方埋首公折,执朱笔疾书,似是对周遭一切皆漠不关心的形态。
公孙桓便止了声,亦不再关注殿外的动静,视线重新放回到了案上摊开的公务上,继续提笔处理起来。
心下却在思量,好似自殿下从配殿外回来时,情绪就有些微妙的不对。说不上是何处不对,但总归是与平日不同。
难道是有何烦扰之处?武官?文臣?
是忧心二者水火不容,还是忧心后者来日尾大不掉?
午时,授业结束的陈今昭等人,抱过各自的书卷,在众武官的目送中离开了西偏殿。
回翰林院的一路上,三人面上皆是轻松的惬意。
今昭,你的提议是对的,咱们授业确是要因材施教。
鹿衡玉感慨着,今日他对此深有感触。刚在西偏殿,在有了陈今昭的打样后,他与沈砚接下来的授业过程也十分顺利。尤其对比第一次的授业情形,殿内的进学氛围不知好上几许,那些武夫们也活跃了许多,不仅配合着朗声诵读,还愿意动脑子思考去问他问题。这也当真让他有种初为人师的惊喜了。
不由又转脸看向陈今昭,玩笑说,我觉得你从前说的那句话很有道理,一个猴一种栓法,栓对了万事不难。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大笑了两声,实在是因为,当初陈今昭对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指的是他那蠢父继母与庶弟他们。
陈今昭笑了笑,又难免有些莫名心酸的叹口气,其实阿塔海他们要的,也不过是个尊重罢了。但
后面的话她也不好明说出来。时下文人的通病,就是瞧不起粗鄙浅陋的莽夫,就连历朝历代的朝堂中,也是文臣地位高高凌驾于武官之上。国朝崇文抑武之风由来已久,文人的高高在上已经刻在骨子里,恐怕就连武将自己,骨子里也都不自觉看低自己一等。
说来,谁也不是天生反骨。成日跟人对着干,气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气己?他们若得不到尊重,又如何能够回馈对方以尊重呢?万物相因,不外如是罢了。
鹿衡玉与沈砚闻言,一时间皆陷入了沉默,若有所思。
现在想来,为何陈今昭能寥寥几句,便能打开那群莽夫的心防,所凭恃的不正是与对方的平等交流,而非高高在上的审视?
而这种审视是融入骨子里的,是无法自视的,会于言行神态中不经意间透出丝高人一等的睥睨来。扪心自问,自己面对那群粗莽的武夫时,当真没有过哪怕一丝半点、居高临下的睥睨吗?
枉我自诩熟读孔圣之言,却忘了孔圣人有教无类之训,竟也将学生非为三六九等。沈砚叹息一声,停下脚步,朝陈今昭郑重的敛袖施礼,承蒙贤弟诲启,砚铭感五内。
鹿衡玉也朝她施过一礼,几多感触。
陈今昭赶忙扶他们,别别别,怪不习惯的!我也就随口一说,你们能有所悟,那是你们悟性好。
鹿衡玉笑着拍下她肩膀,挑挑眉,这回休沐,我在玉春阁定位子,你来不来?
来!陈今昭回答的毫不含糊,有狗大户的便宜不占,那她是王八蛋啊。
他转而又问沈砚,但沈砚休沐日要去拜恩师,抽不出空来,于是鹿衡玉就约他下次再聚。
今夜的月色不似昨夜的明朗,天上层层乌云遮月,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似有夜雨将至。
昭明殿里,姬寅礼与公孙桓对坐小酌,谈当下朝局,也说往昔岁月。
酒过三巡,两人不免追忆起那些年铁马金戈、浴血奋战的光景。那段岁月,难熬又难忘,从主公到兵士,每个人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身侧的战刀,随时准备挥向犯境的夷虏。每个人身上都压着紧迫感,因为一旦挡不住夷虏的凶猛攻势,那西凉这方他们那会刚占据不久的地盘,将必失无疑。
最终,西凉还是被他们牢牢占据。
只是,他们也为此付出诸多牺牲。
可以说他们在西北的这些年,光是西凉一地,就承载了他们太多的回忆。有慷慨悲歌,亦有豪迈雄壮。
忆起当年埋骨西凉的旧友,公孙桓不由潸然泪下,姬寅礼隔桌拍拍他的肩,逝者已矣。文瑾若泉下有知,见你有今日之成就亦会多感欣慰。
说着提起酒壶斟满杯酒,而后端过酒盏倾洒于地。
这杯就敬文瑾。愿他九泉安息,来世无忧。
公孙桓抬袖擦擦泪,也提壶斟了杯酒,亦倾斜洒地,文瑾安息罢。吾已随主公杀入京都,手刃当年害你满门的奸佞,为了你报了仇,还了愿。这世间你心愿应已了却,就安心投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