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些珠子的来源么,自然是囚犯从矿道里带出的晶石副产物,随便切一切磨一磨,打上孔后筛选出统一的大小就行了。
  这些装饰品很受各大景点的摊贩欢迎,价格低廉是主要原因,其次这玩意儿又是花花绿绿又是透明的,光线一照看着挺能唬人,随手买上几串做礼物很有趣味。星际和平公司控制下的十几个度假星就是主要消费群体,每年都有一大堆订单等着伊维尔的犯人们消化。
  干这活儿的也有小团体,不然你前后左右的人没事儿就来来去去走动,磕磕碰碰的影响工作效率不说也很影响心情。
  聊了十几分钟,狱卒终于来了。大家不是第一天上工,看到他摆开架势就乖乖取出身份牌在仪器上刷过,队伍一下子就动起来,仿佛淤堵的河流被打开了通道。工作人员的心情就像安娜猜测的那样不太好,他懒得和囚犯们讨论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记录过队伍前列的一百号人手就把仪器收起来:“走。”
  隔壁负责登记出海和下矿的狱卒差不多也这幅气息奄奄的样子,多一句话也不想和人交流。
  看来情况是真的有点严重了,不然狱卒们又不是没有加班费拿,情绪不至于低落到这种地步。
  排队排得比较早的一百个幸运儿闭紧嘴巴跟着他行动,其他排了队但是没轮到的犯人只能去其他地方上试试运气。当然也有人不想换地方的,比如说第一百零一位。
  卡卡瓦夏和安娜来的不算早,但排队排得及时站在队伍中间靠前。要是按照以前的惯例,身形瘦弱的埃维金人一定是头一个被攻击的对象——狱卒只招一百个人,要是少一个就剩九十九,不就刚好空出个位置给后面递补么?但是现在那小子背后有撑腰的人了,不再等同于一般的软柿子。
  队伍行进到一半,尾巴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重刑犯之间有事没事打作一团并不罕见,监狱守则又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大家也就把这种时不时出现的热闹当做娱乐项目观赏。安娜也跟着停下脚步扭头看,看得相当专注,专注到卡卡瓦夏不得不提醒她:“姐姐,再不赶紧走就要掉队了哦!”
  “哦哦!好!”她恋恋不舍的多看了几眼,赶忙抬腿追上前面的人。
  工艺品加工坊在囚室走廊的反方向,走出食堂这里另有一处升降机,一部分犯人先上去,升降机向下运行,等到交接完毕空箱返回继续运载。
  工厂入口处竖着签到打卡的设备,还是扫身份牌,唯一不同的是走过这一道手续后犯人们要分流进入不同的车间。哪怕串珠子也得有人切割有人打磨有人钻孔才能有人穿串儿嘛!卡卡瓦夏说的抽签就是在这里,他和安娜交换位置站到她前面,向工作人员表明小团体后胡乱点了下光屏,守在这里的狱卒就给了他们两个牌子:“往右走,串珠子。”
  “你这运气,好得有点离谱了吧!”安娜想起水生种越狱那一夜,这小子躲在门后也有宝石主动飞到手里。
  卡卡瓦夏顿了一下,笑容依旧明媚灿烂:“嗯,我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好,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安娜若有所思的走进车间找了个靠近角落的工位坐下,桌上摆满一筐又一筐各色珠子,成把的线穗随意挂在一旁。年轻人熟门熟路坐在她对面,仔细一看,他的头发似乎又长出来了一些,从浅金色的栗子壳变成浅金色的绒毯。
  “能讲讲吗?”大姐姐垂下眼睛挑了根绳子,一头固定在挂钩上,另一头笨笨的一颗珠子一颗珠子往上串,“埃维金人到底都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无赖还有三个帮腔的,怎么到了你们头上就一句好话也没有?”
  混到这种人人喊打的地步,怎么着也得造下屠杀他族祖宗十八代的罪孽。还是说埃维金人放高利贷了?住在别人家里赖着不走了?贼喊捉贼四处卖惨了?
  埃维金氏族的名声,就连她这个失去记忆的人也在短短数日内就有了直观认识。什么小偷骗子都算是好听的,难听起来那话根本就不能往耳朵里进。要不是伊维尔监狱绝不存在犯人串囚室的可能,只怕她也得跟着一并落入道德的低谷被众人口诛笔伐。
  “……”
  很少有人如此直白的向卡卡瓦夏问起这个问题。从前他所接触过的人里,无论同一片笼子里的奴隶还是奴隶主的客人,“埃维金”这个词就像是有毒那样为人所回避。当着他的面说难听话的人比比皆是,那些自我标榜着“文明”“民主”“平等”的活动家们在公众面前也不过做出一副怜悯的样子,背后还是一样窃窃私语。
  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安娜看看他:“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埃维金人会遭到全宇宙系统性的迫害。”
  一个人说埃维金的坏话,十个人百个人千个人,人人都这么说……就算大家压根不知道“埃维金”该怎么拼写也会在心里下意识认为那是个糟糕的民族。
  认知一旦形成就难以更改,前面记不清楚后面忘了,但埃维金人放荡堕落几乎成为共识。
  可是卡卡瓦夏这个人并非如此,除了自我评价偏低外他就是个心思细腻想得比较多的大男孩,嗯,生得比较漂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羚羊不该为头上那对美丽的*角背负责难,有错的分明是那些偷猎者。
  至于所谓的“放荡堕落”,这几个琥珀纪之前卫道士们嘴里的古老罪名究竟从何而来?真要算起来谁年轻时没经历过个把人渣呢,人家关起门来爱怎么作怎么作,只要不在公开场合宣扬谁也碍不上不是。
  “没有,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卡卡瓦夏低着头,字里行间带着点无由来的鼻音,“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能等我想想吗?”
  全宇宙都说你没脸没皮没节操,忽然有一天某个人不经意的翻着白眼质疑:什么?你脸皮厚?怎么个厚法?我怎么不信?!
  第22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被迫在沙海中流浪,不是不想停下来,而是没有土地可以给我们停靠……”
  卡卡瓦夏说起盘旋着风暴的茨冈尼亚,那灼热的金色沙漠,沙子敲在帐篷上的声音仿佛不停叩门的命运般悲怆。
  咚咚咚、沙沙沙
  埃维金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从天而降的黑西装给了他们武器,然后把更好的卖给卡提卡人。两个族裔就像困在陶瓮里的蛐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挑拨着殊死搏斗。
  “……埃维金人的家庭结构和绝大多数人类一样,一夫一妻养育子女。一个家庭中存在不同父系或母系的孩子是因为族人的死亡率太高了,哪怕成年人也很有可能在某次外出狩猎中丧生,被留下的那个人如果不尽快找到新伴侣就无法养活孩子,所以……”
  比起某些热衷于派对文化的星球,埃维金人的生活算得上古板守旧。
  他们的娱乐仅限于食物和水源丰足时找个空地载歌载舞热闹一场,天亮后继续驾车在沙海中流浪,压根儿不像外面传的那样花样繁多——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在生存危机面前人的一切欲望都会被压制到最低。
  至于说那些不好的习惯,比如谎话连篇之类的,卡卡瓦夏表示只要不让他挨饿受冻刀斧加身,他可以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诚实。
  这一点安娜深以为然,如果叫她天天都吃不饱肚子还被人跟在屁股后面追杀,她不光能一句真话也不说,她还能抄家伙和追杀自己的坏蛋拼命。
  手工果然是方便聊天的工作,桌面上散落的珠子很快被一串又一串装饰品取代。计件的工作机械满地乱滚,囚犯们刷身份牌上交成果,等到工时完成后统一记录在系统中折算薪水。
  上午四个小时的工时过得很快,安娜把路过的机械拦下来,塞了它一嘴巴晶石装饰品。其中一多半是卡卡瓦夏完成的,有着极为强烈的异域美学风格,想来一定好卖。至于她穿的那些……嗯,单看样子就会让人觉得谁买谁倒霉。
  “……”
  幸亏机械只算数量不算其他,它艰难吞下犯人上交的成果后原地转了两圈,带着沉甸甸的肚子去仓库打包。
  午餐是从食堂自助机上购买的膏体,一些囚室楼层数小、刑期即将结束,或者欠债差不多快还清的老实犯人就算吃东西也停不下手里的活计。反观那些重刑犯,他们几乎真把手工劳动当成休假,懒洋洋的,有一下没一下戳弄面前那些晶石。
  整个车间呈现出一半积极内卷一半消极怠工的局面,连分区都特别显眼宛如收割到一半的农田。
  安娜先后一共拦下四只工作机械才把一上午的成果全部提交完毕。卡卡瓦夏很在乎自己的劳动有没有被公平记录,他认真盯着每只机械计数,但凡与记忆里的数目对不上账就死活不肯放它走,非要拍几下眼看它更改数字方才罢休。
  直到最后一只机械落荒而逃,年轻人才坐回去把胳膊搭在好不容易才清出一角的桌子上休息,但是很快他又像被烫到了那样避开。
  “呜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