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所以她在等。
  等一场归来,或者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即使时间不多,她还是希望,再见她一次就一次。
  北海湾的风一如既往地大,浪涌得急,一层一层地扑上石岸,带着湿冷的气息。天阴着,像压低的幕布,云翻滚着,有些沉重。
  简珩站在石阶上,手指冻得发红。她穿着那件去年秋天的灰绿色风衣,扣子扣得很紧,把里面的浅蓝色衬衫裹得发皱。
  她在这里等了二十七分钟,上官瑾才出现。
  她穿着一件纯黑运动衫,领子拉得很高,同样黑的棒球帽遮住了她的眉眼,步伐轻盈。她走近的时候眼神没有躲闪,也没有犹豫。
  简珩抬头看她,勉强笑了一下:你来了。
  你找我,说很重要。上官瑾看她一眼,目光淡淡的,我过来了,你想说什么?
  简珩吸了口气,声音低哑:我想我们能不能,好好说一次话。
  好好说话?上官瑾重复这四个字,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低声说。
  我当然知道。她忽然抬头看她,语气平平,你是想问我你到底算什么。对吧?
  简珩的指节一紧,轻轻点头。
  那我告诉你,上官瑾慢慢走近,一步步,你什么都不是。
  风,在这一刻被抽空。简珩怔住,手脚发冷。
  你从一开始就藏着掖着,故作坚强、故作清醒。她笑了一下,你不敢说爱我,又盼着我主动。你只是自以为是,然后自我感动。
  简珩咬着牙,肩膀在发抖。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她逼得更近,你看我的眼神,从来都不像朋友。你想跟我更近,但你怕,你退,你逃,然后在心里把所有结局都演了一遍,再自己难受一遍。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拿我当救命稻草。
  不是!简珩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我
  你就是。上官瑾语气冰冷,你喜欢的,不是我,是你想象中那个如果我也喜欢你就能拯救你的幻想。
  你闭嘴
  我陪你跳舞、看烟花、收下你的信,我一直在等你说出口。但你不敢,你每一次都半途而废。我看着都烦。
  简珩脸色惨白,额角冷汗渗出。
  我恶心的,不是你的感情,是你连喜欢都不敢承认,却又要让我陪你演戏。
  她后退一步。
  你现在这样,可怜、难过、又不认命。上官瑾说得很慢,而且,我最近忙着集训,没空在这浪费时间。
  别再找我了。
  话音刚落,她转身,毫不犹疑地走下石阶。
  简珩站在原地,眼前模糊一片。
  心脏骤然一缩。
  她的呼吸乱了,胸膛起伏得厉害,每一口空气都灼热又稀薄。冷汗浸透了后背,顺着脖颈往下淌。
  手指开始发麻,耳边的风一下子变远了,变成一种低沉的嗡鸣。她眼前开始发黑,四周景物变形,像水面轻轻一晃,就散了光影。
  她努力撑住身体,脚步却踉跄着后退,直到背抵上了石栏,才堪堪停下。她喉咙干涩,说不出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她摔倒了。
  膝盖先磕在石阶上,紧接着是侧肩,疼痛清晰又迟钝。她蜷着身,冷得发抖,身体一点点脱轨。
  她听见血液在耳边奔涌,呼吸已经断断续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有声音,也不带任何挣扎。
  她看着灰蒙的天。
  海鸟从视线上空飞过,她连头都抬不起来。风里有海腥气,有石阶残留的潮水味,混着血的铁锈味。她张了张嘴,只勉强吐出一句:
  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胸口起伏还在,却已经不成节奏。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习字,想起那颗青苹果味糖果,想起玉兰花。
  她甚至想起那场她们跳舞的清晨,海浪在她脚下,风在吹,音乐在响。
  世界变得安静了。
  没有风,没有鸟,没有人。
  她的意识在黑暗中轻轻往下沉。
  潮水冲刷着礁石,一遍又一遍,把血色悄悄吞掉。
  三月七日,北海湾,天阴无雨。
  简珩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反复修改,我在想她到底会是以怎样的方式离开?改了三版最终把前面的融合成这一版,我还是觉得戛然而止才能更深刻。
  不过有一个if线番外已经码好,你们在平行世界要好好的
  #春泥#
  第41章 三封信
  从北到南,这一路的风都带着青草气。上官瑾坐在高铁车厢里,额角贴着冷玻璃,手指还残留着松香的气味。
  窗外田野飞掠,脑子里却是空的。
  她的艺考集训结束了,最后一场校考刚拉完,她手指发麻,回音还在胸腔里嗡着,老师问她考得怎么样,她只是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累过头了?
  没有。她说。
  她确实没什么情绪,也说不上累,就是整个人消瘦了一圈。
  每天练十个小时琴,吃饭、睡觉、排练、考试、比赛,她重复这些动作直到自己忘记为什么去做,表情平稳,声音清晰,从不出错。
  集训期间她换了新的微信头像,一张小提琴局部,背景是散落的谱子,整个色调都是黑白的。
  简珩那边自从那天之后,就好像再没了消息。
  她没有去问,没有去打听,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了。但她偶尔做梦,梦到一个人站在沙滩上背对着她,风吹过头发,她喊不出名字,也触碰不到她。
  梦醒的时候,心跳得很快。
  拉琴的时候,手会突然一抖,走调了,节奏乱了。老师看她一眼,她马上咬牙继续。
  她强迫自己专注,把自己困在练习册、节拍器和指法里,用痛苦填满空白。
  直到艺考结束,返回镇江,春天的风里掺了点雨。她抬头看了眼一中门口已经有些陈旧的立体字,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归属感。
  风吹过走廊,她终于想起,很久没有听见简珩的声音了。
  这一节晚自习提前放了,她看见侯昊洋背着书包从楼里出来,脸色很难看。
  她走过去。
  她呢?她问。
  侯昊洋没有立刻回答。他垂眸看她许久,才说:
  她不在了。
  去哪了?
  她走了。去年三月初。
  什么意思?她几乎听不懂,她搬走了?
  他看了她一眼,喉咙动了动:你还不明白吗。
  风忽然大了起来,把她额前碎发扬起。
  她不是不想见你。侯昊洋声音很低,她只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上官瑾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好像她听懂了,又好像完全没听懂。
  她走前有东西留给你。侯昊洋顿了顿,你或许可以问问她的家人。
  那天下午没下雨,但天阴着,宛如一张泡久了的纸,腐败、寂寥。
  上官瑾没回家。她一个人沿着旧路往海洋馆的方向走,没开导航,也没刻意去想,只是脚下的路自己把她带到了那儿。
  那座玻璃圆顶的海洋馆还和记忆中一样,摆放不变、光影未改。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路过那个曾经一起驻足的水母缸,水母依旧在蓝色光影中慢慢漂浮,绽出彩色的花纹。她站了很久,倏地,她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然后是梧桐大道。树叶已经绿了新芽,地上散落着几片去年的老叶,她伸手摸了摸树干,居然有这么粗糙吗?那时她跑来质问简珩,对方显然没意料到她会来,她看见自己皱眉的样子从她微微放大的瞳孔里映出来。
  她看见自己笨拙地站上滑板,又滑稽地撞进她怀里。
  她没再多留,只是默默走完那条路。
  北海湾的沙滩上还有小孩子在堆沙堡,天边飘着云,远远的海鸟划破天线,回声荡漾在海浪里。
  她沿着岸边走到那块老旧的礁石边,是她们第一次跳舞的地方。海浪安静地退去,留下一点潮湿的白痕。晨光熹微,她把手伸向她,她也回应了,可现在只剩风在她抬起的指尖里穿行。
  她在沙滩上坐了一会,没说话。风吹得耳朵生疼,她终于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