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0章 既白
  春季大扫除那天,镇江气温忽高忽低,阴云压着街道,有一场大雨要来临了。
  简家客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张秀兰和简璋忙进忙出,把衣柜、储物间、书架里积了许多年的杂物一股脑搬出来,一件件地丢进门口的垃圾袋里。她动作麻利,眉头紧蹙。
  这些东西还留着干什么?都发霉了。她蹲在茶几前,翻出一个老旧的铁盒,皱着眉头撕开上面的胶带,里面装着几封泛黄的信、一小枝风干的玉兰花,还有一个有裂痕的海螺。
  她手一顿。
  这些东西她记得,是简珩母亲生前留下的。
  张秀兰没有多犹豫,手指一抖,那海螺咔哒一声滚到了地板上,在木地板上弹了两下,被简钰捡了起来。
  她刚过完三岁生日不久,手小小的,小心翼翼地握着海螺,似乎很感兴趣。
  这个能听见大海的声音吗?她抬起头,看着站在客厅门口的简珩。
  简珩原本只是回来拿资料,看到这一幕却怔在原地。
  她认得那颗海螺。
  是为数不多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五岁那年夏天在北海湾拾到的,母亲曾半蹲下来,把海螺贴在她耳边,说:你听,它在唱歌呢。
  那声音她早就听不见了,可从老房子重新拿起它的时候,海浪声和母亲的笑脸是那么明显。
  她慢慢走近,伸出手。
  小玉,把那个给姐姐。
  简钰有些迟疑地递过去,海螺被她捧在掌心。细密的裂纹从中心蔓延出来,像伤痕。
  就在她接过的一瞬间,简钰没拿稳,海螺从她指缝滑落。
  啪
  摔在地上,碎了。
  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人讲话。
  张秀兰愣了一下:哎呀,算了,那东西也旧的不成样子了。
  简珩没有出声。她俯下身子,一片片捡起碎壳,手指被划了一道小口,血珠细细地冒出来。
  她没吭声,捧着碎壳走进厨房,找了个玻璃瓶把它们装进去,然后默默回房,关上门。
  过了不到三分钟,门被推开,她什么都没说,离开了家。
  雨悄然落下。
  张秀兰还在喊:你去哪?大雨天的
  她没回头,穿着薄外套冲进风雨里。
  天空灰得像要塌下来,街道空空的,雨滴打在地上、打在她额头上,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她一路跑,绕过大路,穿过公园,顺着记忆中的路线,爬上山坡,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小墓碑前。
  墓前不知是谁放的一束玉兰花,雨水打得花瓣直摇晃。白得刺眼的花在灰色背景里,是一束不合时宜的光。
  简珩跪下来,额发早已湿透,雨水混着泪流进嘴角。
  她撑不住了。
  妈妈
  她哽咽地开口,声音淹没在风雨里,我真的好累啊
  我已经很努力了
  她抱着自己,肩膀止不住地抖。
  她走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我一直在原地。
  为什么就没有人想留下?
  你也不在了。
  雨不停。
  她头几乎磕在墓碑前,哭到不能呼吸。玉兰花瓣被风吹落在她眼前,冰凉湿冷。
  
  夜里,她回到家,浑身湿透,脚步有些发飘。
  张秀兰早就睡了,客厅只剩昏黄的落地灯,简钰不知为何一个人在沙发上蜷缩着,呼吸轻浅,已经进入梦乡,小脸红扑扑的,碎发粘在额头。
  简珩站了会,走过去,弯下腰,从沙发边抽了条毛毯,轻轻盖在妹妹身上。
  她没吭声,只是看着她的睡颜。
  良久,她轻轻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
  像是说给母亲,也像是说给简钰。
  她慢慢起身,轻手轻脚回到房间。
  玻璃瓶就放在书桌角落,碎裂的海螺静静躺在里面。
  她伸手把瓶子拿起,拢在怀里,背对着窗户坐下。
  外头的雨还没停。
  但玉兰花还在开。
  教室里的灯光总是偏白,冷冷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把疲惫都暴露得彻底。
  晚自习已过一半,窗外的天完全黑了,风裹着树叶刮过教学楼的缝隙,带着一丝伤感。简珩坐在靠窗的位子,眼神有些空,手里的笔已经停了很久,题目上的字仿佛开始模糊重叠,黑影在她眼前晃动成了一团。
  她低下头,感觉脑袋像是被什么灌满了,呼吸也开始发紧。四周突然响起一阵低语和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有人惊呼:她怎么了?
  侯昊洋冲过来的时候,简珩已经失去意识地倒在桌边。
  医院的灯光安静而晦暗。
  医生走出来时,神情凝重,张秀兰攥着衣服下摆,眼圈泛红。
  她这种情况,已经不是普通的贫血或营养不良了,是心脏本身的问题。医生低声说,有先天性的心脏缺陷,而且是晚期,病情被长时间忽视后,出现了明显加重的症状。你们之前不知道吗?家里有没有相关病史?
  张秀兰愣住:她妈妈我听说也是这病,但她才十七,之前都没说过。
  医生点点头:这类心脏病初期症状不明显,很容易会被当成普通体虚。如果再不住院治疗,会非常危险。
  要住多久?
  视恢复情况,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他停顿一下,这个阶段,不能再承受压力了。
  张秀兰张了张嘴,手扶着墙壁坐下,不停点头:住院,我们住。
  窗外是二月底的风,吹得树枝轻颤,静寂、寒冷。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仪器规律跳动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的护士的走动声。
  简珩靠在床头,穿着医院提供的病号服,薄薄的,袖口垂到手腕。她手指搭在被子边缘,骨节清晰。
  胸口不再像以前那样隐隐作痛那种痛变成了一种深沉的钝麻,仿佛心脏某处塌陷了,而她终于能感受到那种塌陷的轮廓。
  她闭了闭眼,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
  她真的病了,而且,很严重。
  第五天下午,侯昊洋来了。
  他带了一束向日葵和一盒装得松松垮垮的梅子酥饼,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上面还放着一天一天划掉的日历和练习册。他看着床上的人,皱着眉:你怎么又瘦了?
  简珩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比以往更低哑:你这是来探病还是来审问?
  都有。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像往常一样:你要是再不醒,老班都要打电话报警了。
  简珩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的阳光被窗帘切割成细细的一道缝,落在她布满针眼的手背上,仿佛要透进血管里。
  医生都告诉我了。侯昊洋突然开口,语气里掺着克制,你怎么一直都不说?
  说了也没用。简珩轻声,我没想到是这个。
  你知不知道你在拿命撑?
  我知道。
  侯昊洋低下头,嗓音闷闷的:我以为你只是太累了。你什么都不说,我只能猜。只是我没想到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
  简珩忽然开口:我一直都记得,你说上官瑾要去集训了是不是?
  侯昊洋怔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嗯,她应该三月就要走了。
  她知道我生病了吗?
  还没。他顿了顿,她最近抽空去参加了个比赛,状态不是特别好。
  简珩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但我觉得,她走之前,肯定会想见你。侯昊洋顿了顿,语气慢了些,你要是还想见她就别放弃。
  我没打算放弃。
  简珩转过头看他,语气出奇地平静,我只是觉得如果命运只给一次机会,那我希望我在倒下之前,至少能看她一眼。
  窗外阳光渐亮,云层却开始堆积。
  是换季的时候了。
  春天总是带着希望来的,可那希望在简珩心里,却像是某种遥远的东西。
  她不想死,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希望她留下的,不只是几本练习册和几次排名,还有一些她始终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东西。
  她曾经以为,只要拼命往前冲,就可以换来未来。
  可现在,她明白,未来从来不会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