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指尖在墙面摸索,灯却没开。温柏杼的声音从客厅深处飘过来,低低的,像潮水滑过礁石:“别开灯,先闭眼三秒。”裴瑾宁照做,听见自己心脏在耳膜里敲。三秒后,她睁眼——
  整片客厅已经变成一片缓慢呼吸的海。
  天花板被一台微型投影仪铺满,粉橘的落日浮在上面,云朵被拉成长丝,像极了傍晚她们并肩坐在沙滩上时看到的那片天空。海浪以极慢的速率起伏,浪尖甚至有细碎的、金色的光斑,像有人把今天被太阳烤过的海面直接搬进屋里。地板上,白沙铺出一道弯月形的小径,从玄关一直延伸到阳台门口。沙粒是下午从海边带回来的,粗粝的部分已经被筛掉,剩下的是最细最软的那一层,踩上去会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像在说欢迎靠岸。
  白沙小径的两侧,摆着一排小小的玻璃许愿瓶,每只瓶里都封着一枚贝壳。瓶底贴着极小的标签,手写体,一行行数字:1、2、3......一直到16。那是她们相识的第十六个季度。每只贝壳的颜色都不一样,有的带着淡粉,有的边缘还留着青灰色的海藻痕迹。最中间的那只瓶子是空的,标签上写着两个极细的字母:∞。
  温柏杼就站在那片虚拟海浪的尽头,穿一件黑色背心,下摆被白沙蹭得微微卷起,露出腰侧浅色的皮肤。她的头发还留着海风的味道,发梢有点潮,贴在锁骨上。她赤着脚,脚趾陷进沙里,像是要把自己也种在这片人工海滩里。看见裴瑾宁愣在门口,她笑了,眼角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像把傍晚那条海岸线重新描了一遍。
  “过来。”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邀请,又像索要。
  裴瑾宁脱下鞋,踩进白沙。沙粒带着一点点太阳的余温,从脚趾缝里溢出来,像退潮时留在脚背上的泡沫。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仿佛怕惊扰这片静止的海。走到温柏杼面前时,后者突然抬手,指尖轻轻压住她的眼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闭一次。”
  黑暗重新降临的一秒里,裴瑾宁听见极轻的“咔哒”一声——像相机快门,又像心跳漏拍。睁眼时,温柏杼的左手已经多了一只极薄的银色小勺,勺柄刻着今天的日期。她另一只手托着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瓶里盛着淡金色的液体,像融化的夕阳。
  “海盐焦糖布丁,”温柏杼解释,“下午在海边熬的,用今天最后一缕太阳做的糖色。”
  她牵起裴瑾宁的手,把人带到餐桌前。餐桌铺着一块浅蓝的防水布,像把海面裁下一角直接铺在木头上。布上撒着碎冰,冰里埋着两只青口贝,贝壳微张,露出里面淡金色的贝肉。主菜是一小块低温慢煮的三文鱼,鱼皮上用可食用金箔描了一条极细的小鲸鱼,鲸鱼的尾巴刚好延伸到盘子边缘,像要游进那片虚拟的海浪里。
  没有椅子。温柏杼在地上铺了一张帆布防潮垫,像野餐也像搁浅。她先跪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裴瑾宁跟着坐下,膝盖碰到防潮垫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帆布船帆在风中鼓动。温柏杼用小勺挖了一块布丁,递到她唇边。焦糖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点点海盐的咸,像把傍晚的海风直接送进了味蕾深处。
  布丁还没吃完,客厅的灯光突然熄了。黑暗像涨潮,瞬间淹没了所有颜色。裴瑾宁下意识伸手去抓温柏杼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反握住——那只手带着一点潮湿的温度,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黑暗中,温柏杼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低低的,带着一点点潮气:“别怕,是灯塔。”
  阳台的方向亮起一盏旋转的灯,橘黄色的光柱一圈一圈扫过客厅,在白沙上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那是一盏手工木质灯塔模型,灯罩里是真·LED 航标灯,旋转周期12秒——对应她们12岁的年龄差。灯塔底座藏了蓝牙音箱,循环播放的是下午在海边录下的浪潮白噪。光柱扫过白沙时,沙粒像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
  温柏杼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灯塔前。灯塔底座上挂着一把钥匙,钥匙扣是缩小版的红色浮标,上面刻着一句话:带我回家,或者把我留在海里。她取下钥匙,放进裴瑾宁的掌心,然后单膝蹲下,掌心摊开那枚空的许愿瓶——下午在海边没封口的最后一瓶。
  “今天下午我捡了18朵浪花,”她轻声说,“还差最后一朵,想借你的心跳声当封口。”
  裴瑾宁的指尖在瓶口停顿了一秒,然后按在自己左胸口。心跳在胸腔里鼓噪,像潮水拍岸。温柏杼按下口袋里的录音笔,录下那一秒的心跳声。录音笔自动把音频转成不到一秒的光信号,投射在瓶壁上,变成一朵小小的、跳动的心电图浪花。瓶塞合拢,灯光亮起,海浪投影重新铺满天花板,却比之前多了那朵心电图浪花,每一次心跳都跟着浪尖起伏。
  裴瑾宁没说话,只是弯腰把人抱起来,一步踏进白沙。细沙从两人指缝间溢出,像退潮。投影里的海浪慢慢平静,月光落在沙上,像给这场惊喜盖上最后一层盐霜。温柏杼的额头抵着她的肩,声音轻得像潮尾:“姐姐。”
  “嗯?”
  “谢谢你爱我。”
  裴瑾宁轻笑一声,亲了她一口。
  “今晚你在上面。”
  作者有话说:
  温工!
  第92章
  凌城大学今年的毕业典礼被安排在最标准的仲夏——六月最后一个周五。潮湿的风从江面一路吹进中心草坪,把学士袍下摆掀起又放下,像一场低强度的潮汐。
  温柏杼的袍子是学校统一定制的黑底红边,衬得她肤色更白。她没像其他人那样在袍子里穿挺括衬衫,只套了一件极薄的白色背心,领口若隐若现一条细链——那是昨晚裴瑾宁亲手扣上的,坠子是一枚 12 毫米长的钛钢小试管,里面封着一滴海水。
  她的流苏是金色的,因为绩点年级第一,被安排在经管学部方阵最前排。她本来该和同学们一起等待集体拨穗,却在正式仪式开始前五分钟,悄悄溜出了队列。
  她要去接一个人。
  裴瑾宁站在银杏树下,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
  她今天没穿西装。雾蓝色长裙垂到小腿中段,裙摆被风一吹,像海面起了波纹。衬衫是白色亚麻,袖口随意挽了两折,露出一截手腕,腕骨内侧有一道极浅的旧疤——那是去年在旧宅帮温柏杼搬仪器时被木箱划的。此刻那道疤在日光下泛着淡粉,像一条偷偷上岸的珊瑚。
  她左手拎着一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一截暗红丝带,丝带末端坠着一颗微型珍珠。右手插进裙袋,指节微微收紧,像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温柏杼从礼堂后门探出头时,正看见这一幕:银杏叶落在裴瑾宁肩头,又被风卷走,像一封被撕碎的情书。
  她们隔着一条三米宽的石板路对视。温柏杼的学士帽在手里转了个圈,帽穗划出金色弧线。
  “等很久了?”
  “刚好。”裴瑾宁抬手,把纸袋递过去,“毕业礼物。”
  温柏杼没急着拆,先把袋子抱进怀里,像抱一只温热的小动物。她踮脚替裴瑾宁捻掉鬓边一片银杏叶,指尖顺势滑到她耳垂,轻轻捏了一下。
  “走吧,”她说,“带我回队列,我要在拨穗前把流苏拨给你看。”
  草坪上人声鼎沸,气球和彩旗在头顶交错。温柏杼把裴瑾宁安排在最前排家属区——那里已经坐满了举着长焦镜头的家长,只有最右侧空着一个位置。
  裴瑾宁坐下时,旁边一位阿姨热情递来一把遮阳伞:“姑娘,你家孩子哪个专业呀?”
  她顿了一秒,弯眼微笑:“生物医学工程,最前排那个。”
  阿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温柏杼正半蹲着帮同学整理学士帽,金色流苏垂在脸侧,像一束不听话的阳光。
  阿姨“哦”了一声,又补一句:“真精神。”
  裴瑾宁没再解释,只是低头把纸袋放在膝上,指腹摩挲着丝带上的微型珍珠。那珍珠是她在法院旁的老银楼里挑的,老板说是南洋海水珠,形状不完美,却带着天然虹彩。就像她们的关系——不完美,却独一无二。
  院长开始念名单。麦克风偶尔发出电流声,像心跳漏拍。
  “……温柏杼。”
  声音通过扩音器扩散,温柏杼的名字在草坪上滚了一圈,又回到她耳朵里。她走上台,学士袍下摆扫过台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院长把流苏从右拨到左,动作比平时慢半拍,像在确认每一次转折。温柏杼微微躬身,目光穿过人群,精准落在裴瑾宁身上。
  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小的手势——左手无名指在帽檐上轻敲两下。
  那是只有她们懂的暗号:庭审结束,当事人可离场。
  裴瑾宁在唇边比了一个无声的“收到”。
  快门声连成一片,像雨点落在伞面。温柏杼下台时,脚步比上台时快半拍,像迫不及待奔向下一幕。
  学生涌出礼堂,像潮水撞上礁石。
  温柏杼逆流而行,学士袍被风鼓起,像一面黑色小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