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给你五分钟打腹稿,别想骗我。”
  赖栗还没忘自己为什么要戴这紧绷绷的衬衫夹,存在感强得像绑了根绳子。他第一次了解衬衫夹并非是什么礼仪课或正儿八经的科普,而是景得宇想发别人却错发给他的一条黄漫。
  漫画里的主角膝盖打开,跪在地上,只穿了件黑色衬衣,下装不知所踪,大。腿肉被衬衫夹勒得微微凸起,小腿穿着西装袜,往上一点是黑色袜夹。
  当时的赖栗嗤之以鼻,觉得漫画作者一点常识都没有,男人的腿能勒成那种丰腴的样子,只可能是超高体脂大胖子。
  可如果把那套装扮代入戴林暄身上,或许会比漫画里更加涩情……不过他哥还是更适合白色衬衣,最好布料柔软些。
  赖栗端起茶几上的水一饮而尽,走出试衣间却没看到戴林暄的身影。
  妆造师迎上来:“赖先生——”
  “我哥有没有……”赖栗顿了顿,“算了,给我倒杯水吧。”
  他本来想问问戴林暄有没有戴过衬衫夹,可如果得到确定的答案,就说明他哥不仅戴过还被人看到了,那他可能会想干点刑法上的事。
  妆造师将水递给他,随口说:“戴先生在卫生间。”
  赖栗眼皮一跳,接水的手往回一缩,杯子差点砸在地上,幸好妆造师眼疾手快地抓稳了:“赖先生……”
  赖栗充耳不闻,直奔卫生间。介于戴林暄回国后的种种反应,赖栗有理由怀疑他又憋着了。
  没走几步,赖栗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戴林暄背对他站在洗手台前,应该是在洗手。
  赖栗往后退半步,借着走廊墙壁挡住自己。
  戴林暄这手洗了很久,动作幅度并不大,镜子里的身影被他自己遮了个干净,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一截冷白的脖子,被西装与发尾截断。约莫是想到了那些黄漫,赖栗再看他哥黑是黑白是白的背影,竟然觉得绮丽勾人。
  他哥衣冠楚楚的表象下也藏着一对衬衫夹吗?每年要出入那么多次正式场合,每次都会戴吗?
  赖栗试图从记忆中搜寻相关画面,还好一无所获。也许是有黄漫的先入为主,他总觉得这东西不正经,与他哥的矜贵雅致并不相配。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戴林暄头也不回地问:“好了?”
  赖栗不喜欢镜子,但喜欢镜子里的戴林暄,完美,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不会被外物污染,不会被轻易破坏。
  可走近后才发现,此时映在镜子里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赖栗心脏猛得一跳,快步上前抓住戴林暄的胳膊:“你不舒服?”
  “胃有点难受。”戴林暄抽出胳膊,不怎么在意,“早上吃坏肚子了吧。”
  赖栗自然认为是自己的锅,不悦道:“都说不要吃那颗蛋了。”
  “你煎的第一颗蛋,还是想尝尝。”戴林暄弹了下赖栗手背,“以后你求我都不吃。”
  “我不求你。”赖栗扯动嘴角,真有那么一天,他不会用求的。
  戴林暄拖着尾音嗯了声,敷衍得很明显,看来真的很不舒服。
  赖栗大步走向停车场:“先去医院。”
  “没那么严重。”戴林暄弯腰上车,闭着眼睛开始小憩,“休息会儿就好。”
  赖栗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扭过他的脸:“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戴林暄没有睁眼,抓住他的手放身侧拍了拍:“下午这场拍卖会是集团基金会主办的,我算东道主,不能缺席。”
  赖栗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对于他们这些豪门世家子弟而言,风评是继实力之外第一重要的东西。
  戴林暄毕竟出国了两年,期间几乎淡出了公众视野,如今刚回来半个月,又即将面临集团新董事票选,自然需要在媒体面前公开露个面,让外人重新拾起印象。
  戴翊生日宴那次不算,不够正式。
  “那就死撑着?”
  “我说了,没那么严重。”戴林暄语气很轻,头偏向那边车窗,只留一截削瘦的下颌线对着赖栗。
  赖栗皱起眉头:“戴林暄,你这两年有好好吃饭吗?”
  “嗯。”戴林暄发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因为要去拍卖会,刘曾换了辆集团的商务车,听不见最后面的他们在说什么。赖栗提高声音:“曾叔——”
  戴林暄只得回头,叹了口气:“这不活着吗。”
  赖栗胸口剧烈起伏了下,脸色沉得厉害:“活着就行?”
  戴林暄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就在赖栗以为戴林暄又要说“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对你来说重要吗”这种屁话的时候,竟然听到了正常的回答。
  “一日三餐,基本准时准点,不重油也不重辣,除非应酬,很少喝酒。”戴林暄说,“满意了吗赖少?”
  “……别这么叫我。”
  “叫什么都不满意,可真难伺候。”戴林暄半眯着眼睛,“我叫你哥行不行?”
  赖栗心里漫起一股无边的焦躁,寻不着源头。他们该有一个更亲近的称呼才对,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叫的“小栗”,或别人戏称的“赖少”,或直呼大名。
  戴林暄与赖栗黑沉的目光对视半晌,有些字眼到嘴边了又随风散去。他花了半分钟,将脸上露出的淡淡倦意与病色收敛干净:“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见到爷爷不高兴吗?”
  赖栗面无表情。
  戴林暄自顾自地展开话题:“你觉得他对我怎么样?”
  赖栗语气不好:“谁记得。”
  应该是好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戴林暄的出生宴,百日宴,成人礼,除开最近两年的生日宴都办得最精细风光,前人比不上,后来出生的小辈们也无法超越。
  也许是隔辈亲,也许是近两代子孙里,戴林暄是最谦逊温良的那一个,除去十八岁那年突然执拗地要养赖栗以外,没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不喜欢他才不正常。
  所以戴林暄轻而易举得到了戴松学的喜爱与看重,三十年来从未变过。
  戴林暄说:“我这一辈堂姊妹表姊妹共十七个,只有我从出生起就被他带在老宅教养,一直到他身体出了问题。
  “那几年集团出现了很严重的资金周转危机,他每天日理万机,却还能抽出空给我带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他总跟我说,做人要有良心,要识大体,辩善恶,明是非。”
  戴林暄语气悠悠,听不出是怀念还是参杂了别的意味。
  赖栗想起蒋秋君说的那句“在戴家这样的深宅大院里,没人刻意引导,他怎么就活成了那副松贞玉洁的性子”。
  她的话和戴林暄的自述发生了些许冲突,这不是有人引导吗。
  赖栗问:“为什么不想见他?”
  戴林暄挑了下眉:“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一个偏瘫老头都跑公司来找你了,难道不是因为你躲着他?”赖栗很难不去讥讽,“就像你躲我。”
  “如果你是指出国的这个决定,那还真跟爷爷没太大关系。”戴林暄勾了下嘴角,“你全责。”
  “……”
  戴林暄没有掰扯这个的意思,继续说:“不过我也确实不想见他。”
  “为什么?他不是对你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没脸面对。”戴林暄垂眸笑笑,“我那段时间特别……懦弱。”
  赖栗指尖动了动,有些不能忍受戴林暄这么评价自己。
  戴林暄说:“虽然当只缩头乌龟很不道德,没有责任心,但起码可以暂时缓口气。怎么办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就想着,缩着吧,能缩多久是多久。”
  这太不像戴林暄的性格了,赖栗按捺着,尽可能让语气不那么具有逼迫性:“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过了好久,戴林暄才缓缓开口:“爷爷告诉我,我母亲是父亲车祸成为植物人的罪魁祸首。”
  赖栗并不惊讶,只觉得微妙,短短一句话,戴林暄卡顿了好几次,虽然并不明显。
  而且自十二年前戴恩豪刚车祸开始,就一直有蒋秋君谋杀亲夫夺权的传闻,多年来经久不息,连赖栗都时常听说,戴林暄没道理两年前才良心过不去、没法面对戴松学。
  “就这样?”也许是赖栗太没道德,竟觉得就算真是蒋秋君害丈夫成为植物人也不过如此。
  “爷爷拿到了证据。”戴林暄说,“当年父亲出事坐的那辆车在公司名下,而公司所有车辆的保养与维护都由一家车厂承包。爷爷查到,母亲与那家车厂有私下的资金往来。”
  “这也只能证明你妈和车厂有私下的经济往来。”
  “是啊,这份证据并不能直接给母亲定罪。”戴林暄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所以他把这份证据给了我,要我去检举母亲。”
  赖栗指尖一紧,不由自主掐进掌心,眉眼蒙上了深沉的阴影。不管戴恩豪的车祸是不是蒋秋君所为,戴松学这种要孙子举报儿媳的行为都算得上其心可诛,就算不成功也能离间他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