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葱白似得纤纤细指,捧着一盏袖珍小瓷杯,半眯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侧身撑着乌鸦鸦及腰长发,懒洋洋地嘬饮。
温暖和煦的微风拂过来,荡漾起她垂在摇椅外的半截三千青丝,桑娘勾指掖到耳后,侧躺的蓬软脑袋一点一点,似要睡着一般。
须臾之后,
桃花院子大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窸窸窣窣敲门声动。
桑娘耳边听到,眸色微转,抬起半个眼皮,懒洋洋起身,提着裙摆去开门。
桑桑。门外威严妇人,转过身来道,
王伯娘。
桑娘见到来人,执着扇子,放下裙摆,礼貌露齿一笑。
威严妇人点点头,手里好似拿着什么东西,跟着桑娘跨步进院子。
威严妇人神情严肃,边走边说,
这是我这几日拟写的婚嫁单子,你成婚所需物什,大部分都撰写在上面,能有我能帮衬着置办的,伯娘都会帮你跑腿置办,无需用你操心,你这房子到时候也要买来红绸装点一番,红烛红蜡,喜喜庆庆的,成婚之事着实繁琐,现在就要开始一点点置办了,马虎不得,
不若临到婚期,在慌慌张张置办,怎么都不会添置的圆满,威严妇人将手中那张薄薄一张纸,递过去给桑娘看,
我和你几个伯娘商量一下,还是要提早筹备,早早架车去州郡里买回来才好。
你瞧瞧单子里头的物什,有没有你想要我却漏写掉的,到时候伯娘好给你补全,这婚姻嫁娶,不能太过凑合,怎么都要好好给你置办一场。
桑娘没着急接过那纸张,先抬指给王伯娘倒了一盏茶,闻声乖巧点点头,应道,知道了王伯娘,我都听你的,桑娘拿过那张薄纸,低头一目十行扫过去,
其实挺齐全的,王伯娘办事向来细心,出不来什么差错,
况且她第一次成婚,两眼一摸瞎,过往不曾有过这种经验,平日又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太懂这些繁琐之事,没甚么可置喙的,
便弯弯唇瓣,轻声依赖笑道,就这些罢,成婚日子还没定下,伯娘慢慢添置回来就是了,不用着急。
桑娘说不着急,是一点都不着急,男子腿脚不便,这些时日复健效果甚微,真要想在村子里大办一场婚宴,无论如何,都要等到他能够站稳,步履稳健,行走之间瞧着与常人无异才行。
她好脸面,不若真丢不起那人,
桑娘想收获的是,旁人翘唇尖酸艳羡,可不是饭后笑料谈资,
王伯娘闻声,就有些不悦地皱眉,威严面容忍不住露出一丝丝嫌弃之色。
但没法子,桑桑就看中那男君的一张俊俏脸庞,
身子骨弱成那样,银样镴枪头绣花枕头似得,不堪大用。
但架不住桑娘喜欢,罢了,以后反正指望不上他什么,能生个孩子出来就行了。
威严妇人只得捏着鼻子认下,张口细心叮嘱,熬煮汤药时,咱们库房里那些金贵药材,都给他用上,尽快将他身子骨养的硬朗些,不求他能活到老死,起码这几年要平平安安的罢,
知道,我有数!
伯娘别担心。
那俊俏男君身子骨那样差,王伯娘怎么能不愁肠,怎么能不担心,夜里都睡不好觉,生怕明日这男子就撑不住没了,
但听到桑娘这样说,她还是颔首点点头,没有过多说什么,
威严妇人拉过桑娘的手,带着她一道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案旁,又细细语重心长叮嘱好多宽耳之言,才起身扯扯粗布衣摆,很是不放心地走了。
王伯娘离开后,桑娘咬唇想了想,没有在躺到摇椅里躲懒了。
觉着自己该勤恳些,
成婚之礼肯定是要办的,到时候全村人都要参与进来,办个篝火宴席。
村子里人口众多,到时是一个庞大工程,不可能只交给王伯娘一人照看,而她这个正主当起甩手掌柜,啥都不管,
这不太妥,
其实王伯娘那边,已经跟几个相熟要好伯娘,偷摸摸暗地里置办起来了。
为什么这几位伯娘要暗地里偷偷摸摸,准备她的婚嫁礼数物什呢,
实在是男人现在身子骨太过孱弱,有点拿不出手,吹嘘不出去,
更愁肠婚期日子没到,男子就先嗝屁咽气,心口揪揪着提起不放心,
伯娘们想在捂捂,捂到等男人什么时候身子骨强壮些,能拿得出手了,在大肆宣扬出去。
桑娘踩着珍珠木屐,折身回到主房屋子里,花瓣袖在弯膝下轻轻摆起,搬了个巨大画架木撑子出来。
木架子摆到铺着鹅软石的院子里,
从木盒里翻出一截黑炭,用尖刀削出细细一点尖,开始坐在桃花大树下,弯起柔软腰摆,勾勒描边,设计婚嫁那日要穿的,凤冠披霞。
三千青丝绕指柔垂在腰侧间,女子纤细指尖,灵动在纸张上翻飞,不大会一个大致的衣香鬓影轮廓就给勾勒出来了。
凤冠点金,
披霞染红,
桑娘伸出一只细白皓腕,碰够到白瓷壶,嘬饮了一口香甜果酒,双颊粉面桃腮,眸色流转,思如潮涌,渐渐花瓣袖口飘飞,越勾画凤冠边角,小女子越加兴奋难掩,
真好看。
小女子仰头又嘬饮一口果酒,闭上软水眸,细细思量着这嫁衣接下来该怎么走碳描笔
*
清晨,
主屋子西侧,炕上。
从半敞小窗户这个角度,殷稷偏过头颅,冷睨着目光将视线投向在外面,小女子撑着皓腕,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这样睡着,还不忘时不时翘一下细细指尖,捧起来,微张秀口,嘬饮白瓷杯盏里的果酒,
那酒香甜,劲儿又小,
十分适合小女子喝,
他喝的话,头颅上劲儿慢,不是很舒坦,没那个滋味,
只聊胜于无,上次手骨碰到瓷盏,他还是仰脖灌入口舌里润唇了。
天气热,嘴巴干涩难受。
当水露喝的。
殷稷索然无味从那半敞小窗里,不咸不淡,又瞥一眼女子,
脸蛋细嫩光泽,蓬软长发及腰,她支颐托着下巴,直勾勾凝着案桌瓷壶里的果酒,眼眸微微亮着光,看着馋眯眯小模样,
她倒是开怀,
很开怀。
殷稷敛回视线,有点不虞。
一股淡淡死寂蔓延至整间屋子里。
殷稷轻轻阖上眸子,缓了一会,复又平静睁开,瞳孔幽深,拢起宽大袖摆,他伸出一只瘦弱骨白的手骨抵在炕墙,冷若冰霜着一张阴沉沉苍白脸庞,撑着病弱身躯,缓缓披袍起身。
坐好以后,
男子抬指勾动两下,肩膀微耸,就遮盖住上半身不堪入目,大片大片青紫色痕迹的雪白胸膛。
他就这么延迟缓慢地,勾指,一点点规整好身上凌乱无序的白色长袍。
待系好,男子削瘦苍白的手骨微微停滞,静坐在那,呆怔了许久,
蓦地翕动眼皮子,偏过头颅,他将视线又幽幽从那半扇敞开的小窗户,目光如炬地投放在小女子纤薄慵懒身姿上。
她面带潮红,明艳肆意,目光迷离,泛着魅色惑人的美感。
一丝淡淡死寂,又莫名其妙在屋子里缓缓流动,
看不见摸不着,
但这丝缕死寂,存在感很强,非常之强。
小女子未施粉黛,半撑着黑鸦鸦乌色长发,没长骨头一样软塌塌躺在那,
软塌塌,
摇椅轻摆摇晃,弧度轻微柔和,给小女子身姿晃动的,哪哪都在飘。
她整个人都很放松,柔软身段,细柳眉眼,微翘嘟嘟粉嫩唇瓣,都有股没骨头似得懒劲儿,
懒得浑身都泛松,
长发微垂摇曳,宽大轻薄的花瓣袖,随着她捏着白瓷杯盏那只跟细白指尖,轻轻摆动,唇瓣嘟嘟未染半点口脂,因着酒渍沾点,就已经显得很娇艳欲滴了。
见小女子这幅模样,
殷稷冷若寒霜的淡淡脸庞上,渐渐凝固没了笑容,比屋子里缓缓流转的那缕死寂,
还要死寂。
他死寂着一双锐利逼人眸眼,目光略略一定,定在窗户外头,半晌以后,方将碾轧在女子身姿上的视线,缓缓投转了回来。
他淡淡地坐在那,病弱苍白脸庞上,除却冷寂幽然之色,什么多余情绪都无。
中间小女子听到敲门响声,起身去开门,偶有几声交谈声,从半敞小窗口那传入,殷稷也只是阖眸静静听着。
他想要小女子示弱,
不能总是这样无底线纵着她,定然会将她惯坏,往后这小女子会得寸进尺,越发不加收敛,宠成个麻烦,
再者说,她也该收敛收敛这跋扈小性子了。
威严妇人走后,小女子嗒嗒踩着珍珠木屐,去房间里翻出个巨大画架木撑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