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上午的日头照得人头晕眼花,半个小时过去,站起来一看,前面仿佛一望无际,让人想喊救命。
  秋月白也不全是为了钱,兄弟之间的感情,怎么能跟钱挂钩?但是目前这种情况,总得聊点能让人活下去的,他说:“宋啸,一天一万,给我多少。”
  宋啸说平分,秋月白说那咱慢点干,照一年干,宋啸说俺爸说了,一个星期必须结束,超期也送我去部队。
  秋月白摸了一把汗,忍无可忍想把衣服脱了,扭头看一眼杜鹃和平安还在任劳任怨地扒草,还是没脱。
  “累不累?”秋月白倚着锄头,一边喘气一边问江既皑,“早饭都没吃,饿吗?渴不渴?”
  江既皑直不起腰了,半弯着蹲着身子,抬头看他,没看清,日头直射进他眼里。他有些晕乎,笑着:“累,饿,渴。”
  汗顺着他的侧脸不停往下滴,秋月白看着疼,脑子一热,冲上去就想抱他。
  “诶,没事。”江既皑撩开衣服,往自己脸上擦了一把,又往秋月白脸上擦。地里脏,一锄头下去更脏,衣服上布满了看不见的灰尘,蘸着汗水一抹,脸都花了。
  江既皑乐了两声,用手蹭蹭他的脸:“你们休息一会儿,我去买水。”
  这村子里啥都不多,就杨树多,路边全是杨树,他们就在杨树下坐着休息,等他们的英雄回来。
  秋月白又打宋啸:“妈的,你咋不去。”
  宋啸一股脑躺在阴凉地里:“别说了,我一分钱不要,把我那份给江哥。”
  不是,他现在只要不去部队,干啥都行。江哥救他如水火,他把江哥当救命恩人了。
  有些风吹过来,吹得杨树沙拉拉响。也不知道种这么多杨树干什么,春天重新长出来的时候,杨絮不是漫天乱飞吗?
  等了好久,江既皑回来了,并且找到了招待所和小饭店,就在办事处后面。
  上午是干不了了,他们就是这么没出息的人,现在一人一瓶水咕嘟咕嘟喝个精光,缓过来一点,就想去吃饭睡觉。
  干活的时候没觉得身上疼,休息一会儿,再站起来就有些困难了,腰疼腿疼,头还发懵。秋月白踉跄了一下,迷惑地看向江既皑:“我以前不这样啊。”
  是啊,爬山下河能和干农活一样吗,计算单位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江既皑扶着他,没说话,蹲下来,拍拍他的小腿,示意他上马。
  他们落在最后,宋啸他们没注意,秋月白伏上他的后背,往耳后亲了一口,悄声说:“别磕掺我了。”他说完,又离开他,把江既皑拉起来。
  这是一条长长的窄柏油路,墩子说这是去年大领导下乡检查,三天就修出来了,要不然原先就是土路,连自行车过都扬尘暴。
  柏油路两边满是杨树,投下细密的凉阴,掺着光点,在如今没有杨絮的季节里,很漂亮。
  他们在疲惫和汗水中手拉手,互相搀扶着,顶着趋向猛烈的太阳,往前走。
  小饭馆人不多,现在天热,人都不怎么出门。老板说五个人点四个菜就行,他们家量大,宋啸觉得愧疚,点了六个菜,外加五碗米饭,秋月白闹着不吃米饭,非要吃馒头,说自己能一口气吃八个。
  上菜很快。毛血旺足足一盆,醋鱼和更是令人瞠目结舌,别的菜先不提,直到馒头上来,秋月白才知道“八个”是什么概念。
  虽然没真上八个,但三个也够他头疼了。这是他见过最大的馒头,有他脸这么大,往下一按,还是实心馒头,死面的。
  他恍惚,撕了一半递给平安,平安不要,递给杜鹃,杜鹃也不要。没办法,他递给宋啸:“吃。”
  宋啸正在疯狂夹菜拌米饭,也没看见这馒头有多大,接过来就吃,一口米一口菜一口馍,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江既皑平时吃饭没声没响,没想到饿极了还是没声没响,秋月白用筷子敲敲他的碗边,递给他一碗米酒:“你喝,发出声音,给哥听听。”
  江既皑往上勾了一下眉毛,看着他,接过碗大声喝了一口,秋月白神经病一样乐出了声。杜鹃和平安都有些免疫了,各自翻个白眼,把鱼头夹得稀巴烂。
  等吃撑了,靠在椅子上直揉肚子,那馒头还剩下一个,菜也剩下不少,两个女孩的米饭都剩半碗。老板结账的时候拿着一把塑料袋就进来了,上手就倒菜,秋月白说您这是干什么,老板说帮你买打包啊。
  秋月白和宋啸对视一眼,打包?什么打包?饭店里吃剩下的菜怎么还打包,他们家也没养狗。
  “不用了,不要了。”秋月白说。
  老板一愣:“行。”
  江既皑张了张嘴,没说话,走出去结账。临走前给两个姑娘买了冰酸奶,是个不认识的牌子,表面上灰蒙蒙的,但平安说挺好喝。秋月白也想喝,可没有了,江既皑揉揉他的头发,说咱不喝这三无产品,等回家喝贵的,又被杜鹃翻了白眼。
  怎么说呢,现在农村条件也好了,招待所肯定比不上城市里的酒店,但干净整洁,比江既皑上一次住的招待所好多了。但他依旧有些抱歉:“忍一下,这是镇上最好的了。”
  另一家他也看了,还不如这个。
  秋月白摆摆手,哪还管得了这个,他睡过山洞睡过草窝,现在哪还挑这个?
  五个人要了三间房,杜鹃和平安一间,宋啸自己一间,剩下两个一间,先开三天。本来说每天晚上回家睡觉的,但是现在看来,必不可能。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一进屋秋月白就开始脱衣服,喊着要去洗澡,江既皑找到空调遥控器,开到最低:“去吧,你先洗。”
  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秋月白拉他一起洗,为了节省时间多睡一会儿,他们下午还要集合开荒。江既皑摇摇头:“你去吧,我不急。”
  秋月白低下头,用脏脸蹭蹭他的。
  洗完澡出来,江既皑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的头靠在窗边的墙上,手垂着,另一只手里还握着空调遥控器。
  秋月白放轻脚步走向他,站在他面前没动。
  他看起来很累。是啊,从早起的公交路线,到现在的旅馆招待,江既皑根本没有休息过,就连吃饭的时候也在为他添菜。
  忍不住弯下腰,想要拍拍他,把他喊醒去床上睡。
  “洗完了?”江既皑半眯着眼问,“那我去洗。”
  秋月白看着他一边揉脖子一边缓慢地动作,想去跟宋啸说,哥们不挣你这个钱了。
  等江既皑出来,没看见秋月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忍不住爬上床,想给他打个电话,意识里号码是播出去了,可还没等接通,他就睡着了。
  秋月白抱着脏衣服去楼下找前台,这里没有自助洗衣,他只能借了个盆和洗衣粉。前台说洗完之后可以挂在后院,那里有晾衣绳,很快就会干。
  秋月白蹲在后院洗衣服,自己的倒是胡乱两下就扔在一边,搓到江既皑的衣服时,又不住地叹气。
  不想这样。不想让他吃苦,想看他做人上人,看他意气风发受人吹捧。
  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那一步?他要读大学,之后要出国留学,要工作熬几年,要多久才能不吃苦?还是说人生就是要一直吃苦?
  他不要。
  秋月白垂头看着盆里的脏水和凝结的肥皂碱,琢磨着什么。
  秋月白这种人当然不明白,人生肯定是要一直吃苦,更何况,这算什么吃苦?
  他不是心疼一个江既皑,他是在心疼他的爱人。否则他怎么不去心疼宋啸?怎么不心疼杜鹃和平安?怎么不心疼墩子和墩子的爷爷奶奶?
  多他妈简单的道理。一点点血放在江既皑身上会被他看成是血流成河,一点点难过放在江既皑心里他都恨不得代为受之,他会放大一切正常人觉得没什么但江既皑承受的小磨难小挫折。
  他怕他千里迢迢去上大学,在学校里不合群怎么办,又不吃饭怎么办;怕他好不容易毕业了,留学手续出问题怎么办,去不成了怎么办;怕他出国了,不习惯怎么办,受欺负怎么办;怕他学成了,未来不是坦途怎么办,有很多磋磨怎么办。
  你们看,正常人必然经历的一生,无非一些小事,他就神经质地恐惧。
  恐惧到,恨不得拖着江既皑。
  【作者有话说】
  不理解秋月白的想法的话,可以把自己代入到母亲的角色。
  第七十八章开荒3(第五十六天)
  下午两点半,几乎是一天里日头最毒的时候,秋月白捞起一瓶水,喝了大半瓶,把剩下的浇在头上。
  这瓶水买的时候还冰得拿不住,现在已经有些烫了。实在没忍住,他撩起下摆把衣服脱了。按照杜鹃的性格,她原本应该吹个口哨什么的,但是现在她没心情,也没力气。
  这片地对广大庄稼汉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们几个来说实在是广袤。从前总是听别人说什么“一亩三分地”,还以为三分地有多小呢,没想到竟然有二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