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秋月白头低低的没看他,声音闷闷:“我搞砸了。”
  “什么?”
  他几乎要把头垂到地上,声音轻而弱:“你的生日礼物,我弄坏了。”
  江既皑静止了一下,走到他面前,也盘腿坐下来:“怎么说?”
  百合花瓣掉了,剑兰花枝裂了,从甜甜那里拿来的萤火虫也死了。甜甜说萤火虫是昨天晚上死的,突然就不发光了,用筷子戳戳才发现不动了。可明明,生日那天还活着。
  江既皑的生日愿望这么小,只要一支百合花,他也没有保护好。
  “打车,打车其实只要十块钱,我非要坐公交车,公交车一块钱,我……我为了省那九块钱,把花弄坏了。”
  “萤火虫死了,我想送给你的,但是不动了。”
  他又哭了。
  江既皑也低下头,问他:“你在为谁省钱?”
  不是质问,不是责备,只是询问。
  秋月白瘪了瘪嘴,眼泪就掉下来:“我不知道哇,我本来想打车的,但是觉得九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你还用那我没听过的洗发水,你连护发素都不用,我怎么能打车呢?”
  江既皑笑起来,迎上他的眼泪亲吻:“头发短,我用不用洗发水都行。不哭了,没有毁掉,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萤火虫是你那天晚上去抓的吗?”
  秋月白躲避他的亲吻,吸了吸鼻子:“是啊,等了好久,本来想晚上送给你,结果没送成,第二天你没回来,第三天你发烧了。”
  这听起来几乎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江既皑捧着他的脸,看着他:“你有夜盲症,却去抓萤火虫给我,回来弄了一身伤,是吗?”
  还问是吗,是啊,江既皑心里多清楚,他身上被蚊子和毒虫咬的红包现在还没消完,膝盖上的纱布昨天下午才拆掉,结了厚厚一层痂,又痒又疼,昨天晚上睡觉还听见他起床偷偷用棉签挠膝盖的声音。
  秋月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才迷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夜盲症?”
  江既皑的嘴角上扬起来,眼睛里泛着光,好温柔。秋月白看见他的下眼睑里面又出现了那条红线,那条像天堑一样的红线,氤氲在他的眼下眼皮里。
  他记得第一次见他的眼眶发红,是他们打架的那天晚上,从医院回来,江既皑坐在走廊的窗台上抽烟,对他说橡林街的夜生活开始了。
  他当时的心跳声如擂鼓,到现在还在回荡。
  “你怎么了?”他有些迷惑,有些慌,“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他好关心他,连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夜盲都顾不上问了。
  江既皑说:“你哥说的,就是那次打架,下车的时候他拜托我,说如果晚上你要出门,让我多留意你。”
  所以他不愿意自己去酒吧,会在喝了二十四春之后冷着脸等着他,那天半夜他突发奇想出门看雨,他不仅跟下来,还问他为什么不开灯。
  那去抓萤火虫那天晚上呢?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你不怕我抓萤火虫走丢吗?”他问。
  江既皑摇摇头,还在笑:“不怕,你是勇士。”
  当然怕。那天傍晚收到秋月白的消息他就出门了,超市老板说甜甜闹着要抓萤火虫,他查了一下,网上说萤火虫生活在有水的地方,他就去河边找。找了半天,终于在路的尽头找到了秋月白。
  他们在里面等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秋月白一路上都抓着甜甜的手摸索着走,甜甜以为他瞎了,一路上都在哭,江既皑就跟在后面走。
  到家的时候,他听见秋月白在超市里拜托甜甜照顾萤火虫,他说这是江哥哥的生日礼物,等生日那天问她要。他不忍再看他,就走了。
  秋月白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眼泪依旧止不住往下流:“你是不是觉得我矫情,我也觉得我好烦呐,怎么就哭了呢?”
  江既皑咽下一口酸得发涩的空气:“不会,不烦,我觉得你好,觉得你最好。”
  不行了,他也要哭了,他得走开,再看秋月白一眼他就会掉眼泪。
  可他没动,舍不得少看他这一眼。
  “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哭了。”他说,“别哭了吧?”
  秋月白把手里的玻璃瓶拿给他看,那瓶子上还用彩笔画了两个小人:“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我们两个手拉手,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玻璃瓶里铺了厚厚一层橡树叶,透过瓶身能看见有几只黑棕色的小虫了无生气地死在上面。
  江既皑接过瓶子:“谢谢,这是我第一次见萤火虫。”
  其实不是,那天晚上隔着影影绰绰的树影,他看见了。
  秋月白愣了一下,又想到会发光的萤火虫死了,江既皑的生日礼物死了,他终于“啊呜”一声哭了出来:“死了——死了——萤火虫死了——”
  江既皑无奈,好像自己越说话秋月白越要哭给他听。
  他干脆闭嘴,把他抱进怀里,不停地抚摸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秋月白不哭了,躲在他的怀里笑。
  “笑什么?”他拉开一点距离,问。
  秋月白抬起头亲了亲他:“你真好,你是宇宙大爆炸最完美的粒子组合。”
  【作者有话说】
  第一,我们不评价爱的本质,但就我当下的想法,爱的基调应该是心疼。
  第二,哭不是女生的权利,男生觉得委屈难过随时可以哭。
  第三,写文好难,但是好爽。
  第六十三章清醒梦(第三十三天)
  江既皑又被叫过去审讯了一次,方行律好像非常配合,送他出来的警察说移交看守所之后很快检察院就会提审了,别的江既皑也没细问。
  他很想不在意,可是当晚就梦到方行律,梦里他们还是小孩子。
  他哥牵着他站在筒子楼下面等方行律,怀里端着江值做好的午饭。方行律很久才下来,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粉色破棉袄,口袋烂得摇摇欲坠,肿着半边脸,袖口上一片血。
  她见到他哥手里的饭,二话不说就给他哥跪下了,他去拉她,说不用跪着吃,她不肯,他哥就说让她跪吧,不跪着吃她吃不下去。
  哦,梦里想起来了,方行律小时候她那爹都是让她跪着吃饭的。
  记得一开始也有好日子,他哥江随青没生病,江值还上班,他也无忧无虑的。觉得方行律怎么这么惨,方行律她爸怎么这么坏,打了方行律和她那疯子妈不够,还打他哥,还想打他妈。他就买了个弹弓,到处找小石头砸他自行车,一开始咋不准,有一次气恼了随时从地上捡了一片玻璃砸,一下子就把车胎崩烂了,从那以后他又到处找玻璃片。
  梦里零零散散的,他又梦见方行律的死爹。五大三粗的,浑身是血,一颗眼珠子掉出来,每根肋骨都被抽出像剑一样插在肚子上,脸皮也没了,鬼一样。
  就是鬼,人死了不是鬼是什么?
  鬼把江既皑钉在筒子楼斑驳的楼体上,让他陪葬,江既皑说又不是我杀的你,凭什么给你陪葬。
  鬼说怎么不是你,就是你杀的我。
  江既皑从口袋里拿出弹弓和玻璃片打他另一只眼,鬼竟然躲开了,撕心裂肺地吼叫,说要不是你教她,她怎么可能敢杀我。
  江既皑在梦里挣扎,说我没让她杀你。
  鬼说,你就是个丧门星,你哥和你妈都被你拖累死了,现在把那小贱种也教坏了,把我弄死,那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配活着。
  鬼从肚子上抽出一根肋骨,一把插进江既皑的太阳穴。
  小小的江既皑,被钉死在筒子楼裸露的墙面上。
  下一秒,他睁开眼睛,猛地粗喘几声,缓缓坐起来。秋月白被他惊醒,迷蒙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江既皑又拉着他躺下。
  他可算想起来了。
  确实是他教的。方行律无意间发现他用弹弓弹车胎,也想学,说等她学会了就把她爸的眼睛崩烂。他一开始不愿意教,方行律就求了他哥,他哥过来跟他说,他不得不教。教了她一整年,弹得比他还准。
  警察说死者生前眼部受伤刚动了手术,躺在床上静养,否则方行律动不了他。
  江既皑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四周的黑,直到眼睛里的水分蒸发才眨动了一下眼睛。
  什么叫他把他哥和他妈拖累死的?他哥是病死的,他妈是自杀,跟他有什么关系?
  又想起来了。他这段时间日子过得太好,他都快忘了他想去死的初衷了。
  他哥其实不算是病死的。长大了,自尊心也跟着一起疯长,受不了了,在一次失禁后,他哥摸走了他很久没玩的弹弓上的玻璃片,割腕了。还留下一封信,说不能拖累小皑,早死一天,小皑就早好一天。后面救回来了,但是身体彻底不行了,整天躺在医院靠呼吸机。
  江随青一死,江值的毛病就显露出来。那他妈才是真的抑郁症,实际上说抑郁症江既皑都觉得不恰当,就跟被夺舍似的。江值白天不肯出门,也不跟他说话,晚上睡不着就用头撞墙。说来也奇怪,她也选择割腕,但是割腕的工具比他哥高级一点,她用水果刀,所以又快又麻利,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