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想回家。”她颤着声对晏启正开口。
  不能继续留在宫里。
  只要她快点离开,只要过了今晚。
  “好。”晏启正无有不应,“一会儿我带你回家。”
  经此意外,卫积知与晏孙蔚也没心思再留下吃席,打算一道离开。于是晏启正将他们暂且安置在偏殿,自己去和太子交代一声。
  晏孙蔚则去寻夫人,卫积知陪着女儿。瞧她脸上愁云惨淡,失魂落魄,又担心地问一遍:“真没事吗?”
  “没事……”卫子嫣强扯出一抹笑来,“就是吓着了。”
  卫积知唉了一声:“别说你,爹也吓着了。”
  “幸亏四王爷身手快,及时拉住了那马……”
  “哦,尚未来得及向四王爷道谢,明日为父得郑重去王府……”
  “不要啊爹——”卫子嫣越听越心惊,见她叫了声后又不出声,卫积知奇道:“怎么了,为何不要?”
  她无法在这个时候言说内中隐情,只得暂且违心搪塞过去。
  “四王爷的恩泽,理应改日女儿同爹爹一道去谢才是。”
  卫积知闻言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也好,那便改日。”
  与此同时,宫殿的一隅高墙下,身着铠甲的晏启正肃然而立,目光凛而深沉。
  “你可知,召你夫人今夜入宫并非父皇之意。”
  太子一句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掀起巨浪。再联想广场发生的一幕,晏启正脱口而出:“是辽王?”
  “正是。”探来此消息时,李承泰心中亦不轻松。
  此人城府深沉,断不会无缘无故节外生枝,此举必有所谋。
  “孤实在想不出,舞马为博父皇欢心,惊马救人所图为何?”
  偏偏救的还是不合时宜出现在广场的卫子嫣,且又是辽王借景仁帝之手亲自召入宫中。接二连三,不得不令人起疑。
  晏启正此时比太子更想知道答案。
  因辽王这番行事手段令他不寒而栗!在他毫无察觉之时,有人已将危险之手伸向他身边至亲之人。
  “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李承泰瞧他拳头都暴出了青筋,“无论他打什么算盘都来不及了,明日我便向父皇禀明一切。”
  偏殿内,父女二人断断续续说着话,晏老爷领着夫人进来。
  晏夫人在内殿已听说儿媳差点被惊马冲撞,此番见到人免不了又是一顿关切。言语间,晏启正由太子那边回来,五人一同出了皇宫,各自乘马车回到府中。
  坐在车厢内,卫子嫣一路沉默,晏氏夫妇只当儿媳余悸未消。待马车停靠府邸,晏启正下马牵过她的手往里走,只觉她手心冰凉湿糯。
  回屋后,他便让秋落服侍小姐盥洗。秋落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卫子嫣只是点头摇头,惜字如金,绝口不提遭遇的意外。
  晏启正从旁看着,心中甚不是滋味。
  受此惊吓,她一直忍着没敢哭。以为出了宫回到家便会好转,然而眼下依然整个人绷着,不见释然。他更不能在此时言明入宫背后的真相,怕她知道后更加害怕,今夜无法安眠。
  “睡一觉就无事了。”
  晏启正也早早上床,躺在她身侧,牵住她的手。
  “嗯。”卫子嫣应了一声,闭上眼。
  片刻,她侧转身,头枕着晏启正的肩窝。
  大约源于这份踏实感,亦或因为心力交瘁,卫子嫣很快入睡。然而现实的恐惧追着她来到梦里,她又遇见了辽王。
  不在广场,在一条无人的甬道。
  “不是说要等我回来?卫家丫头,你敢戏弄本王!”
  他一眼认出了她,目露凶光。她吓得张了嘴,想喊却哑了声。想转身逃,可腿好像被什么定住无法挪动。
  他快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不断用力收紧。
  他要掐死她。
  “啊——”卫子嫣吓醒过来。
  “怎么了?”晏启正被她的叫声惊醒,“做噩梦了?”
  “我梦到……辽王要杀我……”卫子嫣哭着扑进他怀里。
  那股想要掐死她的力道太过逼真,彷佛真实发生一般。
  “只是做梦,别怕,不会的。”晏启正搂着她,不断柔声安抚。
  “没事,只是噩梦。”
  “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
  “是他……”卫子嫣死死抓住晏启正胸前的衣襟,“他就是辽王……”
  他是辽王?
  几乎瞬间明白她话中所指,晏启正心头猛然一凛!
  “他就是……”
  “嗯呜呜……”卫子嫣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怎么会是他……我不知道是他……”
  夜色如墨,月光若水。
  太极宫内殿,还有人凭栏处,仰首观月。
  那无尽的穹顶上,一轮圆月高悬,四周澄空无云。今夜的月色与晚宴均堪称圆满,景仁帝心情甚是愉悦,在他的寝宫依旧精神抖擞。
  徐公公脚步轻缓地走过来,温声规劝:“夜深了,陛下该歇息啦。”
  景仁帝朝他端来的汤碗瞥去一眼:“又是安神汤?”
  “今儿个是解酒汤。”徐公公微微含笑,“陛下饮酒过甚,得缓缓精神头。”
  “朕今晚高兴啊!”
  回忆起今晚君臣同聚一堂,他的六个皇子皆在身边,景仁帝喜形于色。尤其骏马衔杯跪地,四子那句“千秋鼎盛,万寿无疆”深得他心。
  “你说他怎么想出这么个绝妙的祝贺方式?”
  徐公公垂首回答:“四王爷有心了。”
  “嗯。”景仁帝不住地点头,“他是越来越令朕刮目相看了……”
  “你说,以往朕是不是过于苛待他了?”
  第62章
  圣上话锋这么一转,徐公公不敢顺着直说去,委婉地回道:“正是四王爷谨记陛下教诲,才会有今日这般成就。”
  景仁帝抛去一个“我还不知道你”的眼神。
  “佑熙没有因他母妃之死怨恨朕,在北疆一呆就是十年。你说,他如今回京,朕是留他,还是放他继续戍守边疆?”
  帝王心思徐公公岂敢妄自猜度?
  他背上冒出一层汗湿,颤巍巍跪地俯首:“陛下明鉴,老奴只懂端茶递水。”
  景仁帝好笑。
  “徐士道,你要只懂端茶递水,早被朕一脚踹出午门。”
  “陛下宽厚仁慈,老奴感激在心。”
  闻言,景仁帝嗤了一声。这个徐士道年纪比他大不了几何,不过在身边呆的年份长些,却左一个老奴又一个老奴。
  “你这个老奴,还不把汤端来?”
  “是,陛下。”
  徐公公赶紧从地上起身,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将醒酒汤上手奉上。景仁帝端过碗,刚放到嘴边,又忽然“嘶”了一声停住。
  “卫家丫头怎么会在广场上?”
  起先他没注意,后来惊了马才发现佑熙救下的是卫太中的女儿。那时他只顾关心佑熙的伤势,倒忽略了其他旁枝末节。
  “许是想瞧个稀奇吧?”徐公公声音不急不缓,“毕竟晏都尉与太子殿下关系笃厚,安排一下也容易。老奴听闻太子妃为八王爷相看王妃那日,也请了卫小姐去掌眼。”
  “那倒无所谓。朕是想,佑熙久不在京城,恐不识得那丫头,若偏偏看中她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徐公公掩嘴一笑。
  “陛下这是向来喜爱卫家小姐,便以为个个都会另眼相看。”
  “哈哈哈……”景仁帝朗声笑着承认,“朕的确瞧那丫头顺眼。若非卫太中不愿让她入宫,早就是朕的儿媳了。”
  徐公公但笑不语,服侍帝王饮毕醒酒汤睡下,方轻轻退了出去。
  此时辽王府书房内依旧亮着灯。李佑煦的两只手刚换完药,重新包裹上纱布,坐于书案之后。
  “恕属下直言,明日对阵太子的紧要关头,王爷今日不应当为救她犯险。”方季恺立于几步之遥,面色略有凝重。
  “救她犯险”几个字如同一个笑话,令李佑煦自嘲地掀了掀唇角。
  之所以花心思使她入宫出席中秋宴,且站在首排位置观赏舞马,为的什么?不就为了制造马惊撞人的意外,教她尝尝戏弄他的后果么?
  六岁定亲,青梅竹马。
  为未婚夫君拈酸吃醋,撒泼跳河。甚而为了嫁他,不惜舍命替他挡刀!对她的未婚夫君如此一往情深,却还向他许诺要等他回来。
  枉他还以为她有苦衷,没想到人家是两小无猜,打小已经定了亲。
  好得很呐!胆敢如斯戏弄他的人,恐怕她是头一个!
  然而,当他悄然射出腕上暗藏的细针,当马儿如他所料吃痛朝她冲撞过去,当看见她惊慌无措地跌在地上,那一刹那,他却不知所谓地奔了过去……
  李佑煦闭眼呼出一口浊气。
  并非他心软,而是用错了方式。
  那一瞬,他脑海里骤然冒涌的,是多年前她同样被惊马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