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那你去吧,”晏夫人笑着对她道,“回来再同我说说那边的趣事。”
  “是。”
  卫子嫣起身,随那内侍出了内殿,再穿过一条走廊,来到被篝火点亮的广场。
  此时广场上已围了许多人。中间最前一排是景仁帝与诸位皇子。他们各自坐着高背座椅,身边站着持刀侍卫。
  卫子嫣一眼就扫到了立于太子左侧的晏启正。
  他穿着亲卫的银色铠甲,手扶在腰间佩刀上,凛然而立。不期然令她想起樱花林中,他勇猛杀敌的霸气。
  也让她想起,被这样的他抱在怀里……
  除了帝王皇子,其余人皆站着观赏。朝廷大臣们位于帝王身后、以及左侧那片空地。右侧空地则是容纳官宦小姐们的地方。内侍正是将她带至此处,不过径自领她去到了前排。
  位置显眼,以至于不时观察四周状况的晏启正,猛然间发现右侧多了一个她出来。
  他面上先是掠过一丝诧异,很快以一抹含蓄的笑容取而代之。卫子嫣扬起唇,回她一个调皮的笑。
  她心想着,回去要同他说,喜欢看他穿铠甲。
  两人隔空眼神交汇,旁人有没有发觉未可知,太子却敏锐地捕捉到,小声对他亲卫嘀咕:“你媳妇儿怎地也来凑热闹?”
  在场谁都知晓小姐们为辽王选妃而来,她一个有夫之妇位于其中的确不妥。
  “兴许是陛下之意。”晏启正猜测,毕竟此次赴宴亦是受圣上之邀。
  太子闻言,扭头朝父皇看了一眼,他正与身后大臣说话。太子遂将头回正,想了想便就此作罢。
  不止太子,随后沐王也在前排女人堆里,发现了一张不当出现在这儿的脸。
  不过,他旋即想起当日在太子府相看王妃,他那皇嫂还不是将此女请了来,混淆他的视听。于是乎,他也就惊讶了一瞬,便不足为奇。
  当然,广场上识得卫子嫣的朝臣与小姐们,以及围于朝臣中的晏孙蔚和卫积知,自是也瞧见了她这个特殊的存在,无一不以为出于圣上恩典。
  唯独有一人,了然于胸。
  而此时,他并不在这些人当中。
  众人翘首以待的广场上,忽然鼓声擂动,响起号角,似是军队即将出战。人群中的交头接耳嘎然而止,纷纷扯起脖子望向前方空地。
  数名宫廷侍卫高举旗帜奔入广场,跑了一个圆圈后,远远站成一排。
  同时,方才他们入场的方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似疾驰的万马奔腾,而是颇有节奏的遛马一般。紧跟着,一匹匹漂亮的马儿跃入众人视线,齐齐走向广场正中央。
  它们高大矫健,长鬣覆颈。棕色马身上披有鎏彩锦绣,颈上悬挂金银饰物、玉带流苏,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有人已经数出来,统共二十匹骏马。它们如同被人提点过一般,入场后竟然自觉地站成了四排五列,令人称奇。
  号角声在这时收止,鼓声骤急,哒哒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只见一人身着金甲,手持红须长矛骑于马背,疾风电驰入得广场,停在一众骏马前方。
  “是四王爷。”
  “辽王殿下。”
  人群中不少人认出马上之人,卫子嫣的视线也投了过去,只觉马背上这张头盔下的脸甚是眼熟……
  不待她细想,那人右手中的长矛朝天一指,密集的鼓声嘎然而止。广场上静了一瞬,长矛又朝斜上方一挥,鼓声又开始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击起来。
  随着鼓点的节奏,长矛前后左右变幻方位,而辽王身后那二十匹骏马紧跟其指挥,时左时右,忽前忽后地舞动起来。
  它们时而抬首翘尾,时而长尾舞摆,灵动地展现矫健身姿。
  众人目睹此番场景,皆叹为观止。
  “好!”
  景仁帝的一声叫好引来群臣们的附和,叫好声一片。
  精彩的舞马让众人移不开眼,无人在意的角落,一名内侍手捧锦盘,其上放有一只三角两耳的金盏酒器。
  马背上的辽王忽地翻身下马,高大坚实的身躯立于座驾一侧。将手中长矛交于一名上前的侍卫,牵马走向帝王。
  每一步,仍旧踩在鼓点上。
  当他站定不再往前,鼓声节拍也骤然加快,又成擂鼓之势。辽王一个手势,手捧锦盘的内侍快步上前。
  辽王俯首挨近马头,似朝它耳语。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马儿居然乖顺地前足跪地,低头衔住酒器的一耳,再抬首面朝帝王!
  这还是马吗?
  擂鼓骤停,辽王单膝跪地,朝景仁帝双手抱拳:“恭祝父皇千秋鼎盛,万寿无疆!”
  “好好好!”
  景仁帝连道三声好,大笑着从马嘴里拿过酒器,一饮而尽。
  众人从瞠目结舌中回过神来,无不拍手称好。景仁帝放下酒器,高声宣道:“四皇子舞马甚妙,赏!”
  “谢父皇。”李佑煦叩谢起身,拍拍旁边跪拜的马儿,它会意似得又将前蹄立了起来。
  “你如何驯得它如此听话?”景仁帝啧啧称奇。
  “回父皇,这些马随儿臣在北疆数年,日日训练,便逐渐通了灵性。”
  景仁帝连连颔首:“那你方才对它耳语,又是说的什么指令?”
  李佑煦露出一笑:“儿臣只是告诉它,父皇想喝酒了。”
  “哈哈哈哈……”景仁帝再度大笑。
  大臣们见圣上如此高兴,不由对辽王交口称赞:四王爷有心了、四王爷真是奇思妙想、我等大开眼界等等……
  在这些恭维声中,李佑煦目光朝右掠过,再向景仁帝抱拳:“父皇,儿臣请将马上玉带赠予列席的诸位小姐。”
  一句话,令在场许多人为之一动。
  这不就是借机相看吗?看来四王爷对圣上安排的选妃甚是上心呐!
  景仁帝尤为高兴,铿锵有力地丢出一个字:“准!”
  李佑煦牵马转身,举手示意。数名侍卫鱼贯而入,取下各匹马脖子上的流苏玉带,放于内侍手举的一个大托盘上,再牵马退下。
  “有请。”
  李佑煦面朝女眷站立,目光逡巡而来。诸位小姐紧张又害羞,矜持地垂了头。可又不敢垂太多,怕四王爷看不清脸。
  一个个半遮半掩,拎着裙边陆续朝那内侍缓步过去,拣起一件玉带,再行至李佑煦面前,福身道谢:“谢四王爷。”
  卫子嫣在辽王看过来时已经低了头,默默往后退向后排。
  她大抵是整场表演中,唯一一个无法全神贯注的观众。因为马背上那张脸与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重叠,令她恐慌不已。
  她甚至想过趁他未发现之际,速速回去内殿,可如此一来,反而会将自己曝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眼见身前人所剩寥寥,卫子嫣头垂得更低,心中惧怕愈甚。就在仓皇无措时,一声嘶鸣划破夜空。
  辽王身边那匹高头大马,似突然受惊,高高扬起前蹄长啸。几乎眨眼间,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落下蹄子,朝前奔去。
  众位小姐登时花容失色,吓得抱头闪避。卫子嫣闻声抬眼时,便看见那匹马朝着她直冲过来……
  “守住殿下。”晏启正见状神色大骇,丢下一句话便拔腿狂奔。
  景仁帝与皇子们也都站了起来。却见身着金甲的辽王早已箭步如飞,追着惊马纵身向前一跃,伸手抓住了缰绳。
  就在那马即将踏上跌坐在地的女子之际,亦被拖拽在地的辽王,拼以全身之力,生生勒得惊马歪了脖子,止住朝前的冲势。
  那马昂首又一声啸叫,前蹄重重落在卫子嫣眼前,堪堪擦着她裙边踩过。卫子嫣惊惶未定,似丢了魂儿般呆坐在地,直至晏启正捧过她的脸,反复安抚:“别怕别怕,没事了。”
  卫子嫣被唤回神,慌忙抓住他的手,嗓子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嫣儿……”
  卫积知与晏孙蔚也匆忙赶至,卫积知依旧心惊肉跳。
  “没伤着吧?”
  她双目茫然地摇头。
  “来。”晏启正扶她站起。
  此时,那匹惊马已被侍卫制服牵走。大臣与小姐们由内侍、宫女陆续引回殿中。几位皇子与景仁帝仍在现场,辽王走过去跪下请罪,被景仁帝扶起。
  “与你无关,是个意外。”他关切地看着儿子出血的手掌,“快去让太医看看。”
  “无妨,一点点擦伤。”李佑煦沉声,“还好未伤及他人。”
  远远地,金甲背影随帝王离去,卫子嫣悬着的心依旧不能放下。
  方才辽王倒地拽开惊马时,那双锐利的眸子与她对视而过,那张脸实在太像。卫子嫣极度不安,可他之后没再看她一眼,彷佛并不识得她。
  到底是她认错了人?还是他没认出自己?
  卫子嫣万分期盼是前者,然而事实尚未可知,她抑制不住地发慌。
  晏启正就在身边,要不要告诉他?这样她或许不会那么害怕。可想到他和太子明日要做的大事,她更怕节外生枝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