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见他?”
  “我……是想见到他,想同他说清楚。”
  “说什么?”
  “……”
  卫子嫣顿了声,再欲再张口时,晏启风忽然急匆匆地冲出门来,将她到嘴的话压了回去。
  “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
  不知发生何事,他一脸焦色,上前扯住他大哥的手臂。
  “小娘将阿姐关起来,不许人送吃送喝,说要饿死阿姐一了百了!你快去劝劝阿姐吧!”
  晏启正眉眼微敛,只来得及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你先回”,便被晏启风急吼吼地拽走。
  卫子嫣隐隐觉得此事或与鱼苏功有关,她不便跟去,只得一个人先回了福禧堂。不想慧姨娘那边闹出的动静已在府里传开,卫子嫣从许继口中了解到一二。
  原本启珠那事母亲说交由父亲处置,父亲便寻了个时机找到鱼苏功,委婉地询问了他的意思。鱼苏功当即表示:“在下自知非良人,无意耽误令千金。”
  父亲将原话带回,告知启珠母女,人家既无意,你们也不用再作无谓争吵,并罚启珠在屋中禁足反思至中秋。
  但启珠听了鱼苏功的话伤心而泣,不等被人禁足,反将自己锁在房内,不让任何人进去。
  茶水饭食统统送不到跟前,慧姨娘怒其不争,站在门外骂了她一通,里头依旧毫无反应。
  慧姨娘气得不轻,寒着脸让丫鬟不许再送东西,饿死她一了百了!
  饿一顿两顿无甚紧要,整天不喝水能熬多久?晏启风心疼阿姐,今日学堂也不去了。大概劝了半天无果,这才等着他大哥前去救场。
  毕竟,大哥的话,他阿姐向来是听的。
  馥芳苑,慧姨娘刚发过火,所有下人都噤声不敢言语。只有晏启珠的贴身丫鬟敏兰,尤提着食盒在小姐屋外守着,小声央求小姐开门。
  看到三公子找来大公子,敏兰黯然的眼底重燃生机。
  “大公子……小姐,大公子来了!”
  “阿姐,大哥来了!”晏启风也上前拍门,“大哥与鱼大人熟,阿姐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问大哥啊!”
  最后这句话果真奏效,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启,晏启珠乌发凌乱地站在门口。由于滴水未进,唇上干涸,然而哭红的两眼却如看见希望般地明亮有光。
  “大哥,你要帮我……”
  见她这般失魂落魄,晏启正原本想训她的话都咽了回去。
  “吃了东西再说。”
  敏兰赶忙把手上的食盒送进去,晏启风也去给他阿姐倒水。晏启珠指着大哥帮忙,二话不说坐下来喝水、吃东西。又生怕大哥等不及,往嘴里塞得飞快。
  直到她狼吞虎咽吃完,晏启正才出声问她:“你想让我怎么帮?”
  晏启珠将敏兰与弟弟赶出去,关上房门。
  “鱼大人说非我良人,不想耽误我,他没有说不喜欢我。”
  “那是人家委婉的拒辞。”
  “不是。”晏启珠摇头,“他被批命硬,他是怕会像克他前妻一样克我。”
  晏启正闭眼忍了一息,又问:“那你想怎样?”
  “我不怕他会克我。我想修书一封,向他表明决心,请大哥转交。”
  “胡闹!”晏启正声音一厉,“人家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你再继续纠缠,只会徒增别人的厌憎。”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晏启珠当即引例反驳,“大嫂不也靠着死缠烂打,才让大哥回心转意?”
  “……”
  晏启正猛地僵住。
  此话犹如一根尖刺扎在心上。
  偏偏是今日,此时此刻,刚好提醒他那些谎话包裹下的不堪……
  “大哥那时还讨厌大嫂,起码鱼大人不讨厌我。他只怕命硬克我,可我不怕!我才不信这些邪门歪道……”
  “够了。”晏启正起身,面露一丝疲态。“信,我不会帮你转交。”
  “大哥……”
  “你好自为之。”
  “大哥——”
  晏启风见到门开,大哥面带虞色地走出来。晏启正没理他,径自踏出馥芳苑,沿着竹林小径往福禧堂去。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见他?”
  “我是想见到他,想同他说清楚。”
  脑海中回想起这一幕,晏启正大概能猜到“说清楚”是何意。
  他信她的“一时脑热”说辞,当时她的确没想那么多,只下意识地追出去。可下意识的举动,不正是心意使然?
  就如她始终无法对他全然敞开心扉,洞悉不了他的心意。
  她自己都未看清自己的内心,看不见自己在街上寻人未果的失落,她又如何能与那人说清楚?
  心中未曾放下的人,又岂是三言两语说清楚便会放手?倘若那人也同启珠一样执迷不悔,她会舍得同他说清楚吗?
  平安。
  泰山石敢当上的两个红彤大字异常醒目。晏启正立在院门口,忆起她曾在此处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反正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哪可能是克星?分明是我的福星才对!”
  她对他怀有感激,以及日久相处得来的信任与好感,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大公子回来了!”
  远远听到里面许继咋呼报信的声音。晏启正抬脚往里走,熟悉的倩影正穿过庭院小径朝他的方向快步走来。
  晏启正索性停了下来。
  “启珠怎么样?”卫子嫣匆忙迎上。
  “不死心,劝不了。”
  “那怎么办?”
  “毕竟年纪小,逆反心重。”晏启正淡淡地回应,“这时候讲道理也听不进去,或许过阵子热度下来,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也就……放手了。”
  晏启珠与鱼苏功统共没见过几面,即便有情也尚浅。卫子嫣觉得此话有道理,便不再继续追问。
  正要重提在府门口被打断的话题,晏启正忽地开口说要去书房坐会儿。瞧他面色不佳,略显倦态,卫子嫣并未勉强。只是晏启正这一坐,便一直没有出来。
  一开始她还宽慰自己,兴许他因妹妹的事心烦。但到了晚膳时间,晏启正人虽来了,却不主动与她说话。回应她时也只寥寥数语,极尽敷衍。
  好歹同他吵出经验来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卫子嫣感觉晏启正不是生气不想理她,而是有事闷在心里。
  猜也猜得到,必然由茶楼的意外而起。
  “大公子好像有些闷闷不乐啊。”秋落回屋里伺候,也瞧出一丝不对劲。
  卫子嫣咬住唇,点了一下头。
  “那少夫人一会儿哄哄大公子?”
  卫子嫣撇她一眼,什么哄不哄的,是把话说开。
  晚间沐浴完上了床,卫子嫣裹在被子里等人来。不多时,硕长的身影来到寝间,照例先熄了烛火,迈步至床边,掀开被角躺了下来。
  卫子嫣侧身面朝向他:“我有话同你说。”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你心中不快对吗?”卫子嫣等不到明日。
  “我今日确实失态了,但我的确没有纠缠过去的想法。”
  “我说我想见他,只是因为我说过会等他回来,但我食言了。我想同他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就当对我和他做个了断。”
  说罢,卫子嫣补了一句:“你不要误会。”
  等她的话全部说完,晏启正将脸朝里转去,对上那双盈盈晶亮的眸子。
  烛火昏暗,其实看不真切。然而她躺在身侧的模样他看过太多次,早已刻入脑海。醒着或睡着什么样,闭眼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知不觉,他已习惯睁眼看见她睡在身侧。不像观云山庄回来那晚,第一次与她同榻而眠,早上一睁眼,满心不真实的恍惚。
  那时她侧身对着自己,一条手臂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胸口。浓密的睫毛盖在眼底,秀气的鼻尖下,朱唇轻启。
  这一幕恬静的睡颜,就在他面前。
  是他抬起手,就能拥为己有的咫尺距离。
  但他不敢动,怕惊碎了这一刻的幻梦。
  他舍不得,想留住这个美梦,是以撕了和离书,权当没这回事——无论她是否已经看见。
  他还利用她的纯善,故意在她面前敞开胳膊上的伤。趁她心怀感恩与愧疚之际,继续与她同塌而眠,默化夫妻之实。
  只要她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便不会再想着别人……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到底迟了一步。
  “你不信我说的话?”
  没得到回应,卫子嫣又问。晶莹的眸光扑闪两下,在幽暗的光晕中继续看着自己。
  这些说辞与他所料相差无几,他信她嘴上没有说谎,但不信她自己都无法左右的心。
  若那人痴心不改,不在乎她嫁过人,执意要与她再续前缘,她会不动心么?
  “知道了。”
  晏启正将头转回去,不再看那双眼睛。
  “明日一早我要进宫,早些安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