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这下舒坦多了......
“阿嚏——”
“阿嚏——”
“阿嚏——”
梁京城外向北的一处官驿,晏启正已连着打了十来个喷嚏。刑部侍郎鱼苏功坐在对面,轻声笑道:“定是钦差大人家中娇妻思念太浓,搭着夜风追赶至此。”
“是伤风。”晏启正拿开捂鼻嘴的手帕,吸了吸鼻子,正色看向对面的人。
昨夜忽冷忽热地折腾,有些着凉而已。
要说思念,也决计轮不到他。
“我心里有个想嫁的人,为了等他回来......”
今日在路上,晏启正第一次想到那个人。她一门心思想嫁的,不惜自毁声誉也要等的,究竟是谁?
他到底有什么好,让她念念不忘?
即便已嫁为人妇,依然固执地想与他在一起?
若那人真回来了,她是不是就该迫不及待地与他......
“钦差大人?”鱼苏功连叫了数声,终于将人唤过神。“钦差大人方才沉湎自我,别说不是在思念自家娘子?”
晏启正敛着眼皮,对他的逗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扯开:“鱼大人看着像过来人。”
“唔,是。”鱼苏功倒是毫不扭捏地承认,“以前每趟离家,只要看着天上的月亮,就忍不住会想。”
闻言,晏启正探出半边脸,仰头望天。
窗外夜色寂静,没有月亮。
“后来,”鱼苏功的声音徐徐继续,“不管有没有月亮,只要脑袋一放空,她就霸道地挤进来,满满当当。”
这个她......
据晏启正所知,鱼苏功的妻子四年前已病故。时至今日,鱼苏功尚未续弦。他今年也才二十久,不到而立之年,且又生得风流倜傥。
似看透他面上的疑惑,鱼苏功弯唇笑笑:“钦差大人现在应该明白,为何我非要坐在这里与你东拉西扯了。”
晏启正有些动容:“鱼大人还忘不了故妻?”
“是她揪着我不放。”鱼苏功带着无奈的笑容叹气,“生前怨我老是丢下她,一走至少十天半月,令她像足一个弃妇,所以死了也不放过我。”
“或许……再娶一个?”
晏启正无法想象,四年阴阳相隔的思念,该是怎样地剜心蚀骨?
“哈哈哈......”鱼苏功爽朗地大笑两声,“晚上搂着娇妻睡觉固然愉悦,但若是不讲道理起来,许久都哄不好,麻烦得要命。”
他拿起自己的酒壶直摇头:“伺候过一个就够了,何苦再自寻烦恼?”
这点,晏启正颇有些感同身受。
难哄,麻烦,还......
真得要命……
想想当初,怎么就自信满满地以为成亲后能治得了她?
晏启正不禁苦笑。
如今怕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自欺欺人......
及至夜深,微醺的鱼苏功终于舍得离开,晏启正起身立于窗前。
夜风从外灌进来,带着夏日的热度,暖暖拂过。
昨夜此时,他尚在书房一遍遍地默写【静心咒】。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
然而,纵使誊抄百遍,那些停留在纸面上的、不断重复的字意警醒,最后依然没能抵得过心地萌生的欲念......
不出两日,大公子远行的消息传遍晏府。
府中上下不乏有人在背后议论。毕竟新婚夫妻,认真算起来,两人婚后同处一个屋檐不过三四日而已。
少夫人闹得满城风雨才嫁进来,结果这么快就独守空房,怕是没能讨到大公子欢心。
有人暗中替少夫人捏把汗,也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
下午日头将落,天气凉爽下来,卫子嫣带着秋落去花园散步。奈何枝头那些夏蝉吵个不停,惹人心浮气躁。
且偏偏冤家路窄,又碰上烦人的晏启珠。
“呀,是大嫂啊,可有好些日子不见大嫂啦!”晏启珠手里摇着圆扇,语调与笑容皆是阴阳怪气。
卫子嫣冷目以对,两只眼睛和一张小脸明晃晃地写着:“心情不好别惹我”。
“听说大嫂舍不得爹娘,回娘家一住便久久不归。还以为好不容易把大嫂盼回来,大哥定是高兴坏了,怎地大嫂前脚刚回,大哥后脚却又走啦?”
“我可听说大哥要两三月后才回来呢!大哥也真是,才刚成亲就迫不及待地丢下大嫂,哪有新婚夫妻的样子?”
晏启珠一顿冷嘲热讽,外加幸灾乐祸。
“三妹如何得知新婚夫妻的样子?”卫子嫣反唇相讥,“三妹成亲了么?一个未出阁的黄毛丫头,口口声声非议哥哥嫂嫂怎样做夫妻?”
卫子嫣指着树上枝头:“你听听,知了都替你臊得慌!”
“你——”晏启珠霎时红了脸,急羞成怒,口无遮拦。
“你装什么装?现在府里谁不知道,大哥走之前还睡在书房。”
“哼,还妄想跟大哥做夫妻,大哥离家分明就是为了躲你!”
“大家可怜你不说穿罢了,你一个弃妇还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
弃妇?
其他倒还罢了,卫子嫣被这刺耳的两个字惹炸毛:“你再说一遍!”
见她刷地变了脸,晏启珠反倒转怒为喜,洋洋得意。
“我早说过,少夫人这个位子你坐不了多久。你再自欺欺人也没用,大哥根本不喜欢你,早晚都会休了你这个‘弃妇’!”
卫子嫣冲上前,一把扯住晏启珠的衣服,后者也不客气地掐住她的手。两人立时扭扯在一起,拼谁的力气大。
晏启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拼命朝她腰上撞,嘴里还叫着:“不许你欺负我阿姐!”
秋落与晏启风的丫鬟吓坏了,赶忙各拉各的主子。几个下人闻声而来,不好贸然出来露脸,站在远处悄悄看热闹。
场面乱成一锅粥,忽然一声厉喝,晏夫人急匆匆地赶来,众人这才停手。
两个动手的女人,衣服和头发一副松垮凌乱。
“看看你们一个个什么样!”晏夫人怒不可遏。
当着下人的面,少夫人与大小姐扭打一团,成何体统?
晏夫人不问起因缘由,朝晏启风的丫鬟喝道:“去把慧姨娘叫来!”
“是她先动的手。”晏启珠连忙申辩,唯恐母亲偏袒卫子嫣。
“混账!连大嫂都不会叫,你是压根儿没把兄嫂长辈放在眼里!你小娘平日没教你老少尊卑吗?”
这一通严厉训斥,让晏启珠当下乖乖收了音。她再胆大任性,也不敢跟当家夫人叫板,只得忍气吞声。
晏夫人一脸怒气,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很快,慧姨娘匆匆赶来,晏夫人不等她开口,直接让她把姐弟俩带回去好生管教。
卫子嫣这会儿已经过了冲动的劲儿,知道做错了事,耷拉着脑袋,跟在晏夫人身后回福禧堂。进了屋,看晏夫人往椅子上一坐,她便跪去了跟前。
秋落见状,也跟着跪在小姐后面,晏夫人指着她:“你来说怎么回事。”
“是大小姐先说话难听,还骂人,少夫人没忍住才动的手。”
“骂得什么?”晏夫人揉了揉额头。
“秋落说不出口。”
那些割心窝子的话,她怎么能再说来戳小姐的伤疤?
“你这丫头......”
见晏夫人又要动气,卫子嫣抬起头:“母亲息怒,此事是子嫣做得不对,您责罚我吧。”
“你当然也该罚,方才只训斥启珠是因为你是长嫂!”晏夫口气严厉,“既是长嫂就当有长嫂的样子。弟弟妹妹犯错可以训戒,可以责罚,动手扭打成何体统?”
“母亲教训得是,子嫣知错。”
“你是晏府的少夫人,一言一行皆是晏家的颜面,怎么能让府里上下看这般笑话?”
“是,子嫣错了......”
“大夫人,”见小姐委屈认错,秋落又憋不住了。“实在是大小姐太过分了,她骂少夫人是弃妇!”
“当真?”晏夫人震惊。
“大小姐还说大公子离家是为躲开少夫人,说大公子根本不喜欢少夫人,早晚要休了少夫人!秋落句句属实,愿与大小姐当面对质。”
“简直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晏夫人大怒。
她是个护短的人,最宝贝的除了儿子,便是眼前这个媳妇儿。方才对她动气,多是怒其不争。此刻明白她受了委屈,顿时软下心来。
“这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晏夫人起身扶起卫子嫣。
“刚新婚就丢下你出远门,的确是启正有亏于你。但他实在要务在身,不得不去,你千万别多想,也别怪你晏哥哥。”
“我知道......”卫子嫣点头。
嘴里自然应着,可不知为何,此刻听到晏启正的名字,鼻尖莫名泛上酸来,眼眶跟着一红。
“怎么还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