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应该……应该不至于,”沈蒲干巴巴地宽慰自己,说:“说不定是我们想多了,陛下什么绝色没见过,阿淙……”
说着话,沈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淙的脸和他的衣着打扮,又有点气虚,道:“……算了算了,先回家。”
……
一家人心思各异地回到了家。
进了院,沈蒲又忍不住继续刚刚的思虑,道:“万一真是陛下看上了阿淙怎么办?”
孟郁江尽量往好处想:“……不管如何吧,至少不用再担心和亲之事了。”
沈蒲道:“伴君如伴虎,陛下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向来说一不二,喜怒不定,万一阿淙在宫中出了什么事……”
“陛下是明理的人,”孟郁江不大赞同他这个话,道:“况且阿淙向来聪慧。”
“可阿淙性子太过刚直,若他不愿意,便是圣旨他也不一定会应,先前宿幕赟一事,他同我说的那些话……”沈蒲心下担忧,道:“这才一面,他定然不会轻易首肯。”
“这都还没影的事,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孟郁江道:“万一宁大人只是随口一问呢?你我在这里思虑这么多岂不可笑?”
沈蒲叹了口气,满心都是忧虑——进梁安不易,做权臣更不易,沈洵想要另博一番天地,沈淙如今又……想当年沈氏又何尝不是南晋一朝的肱骨之臣,出身后族,权倾朝野,只是随着谢氏一族的崛起,多少南晋世家就此湮灭在改朝换代的洪流之中,唯有沈氏明哲保身,屹立至今,本想偏安一隅,保全富贵,偏偏后辈个个想要出头。
虽说如今明君在朝,可古往今来有多少天子近臣能得善终,虞氏如此,宋氏也是如此,沈洵若想要在梁安立足,必然不可能单打独斗,向下扎根的势力只会越来越深,若是再在后宫有人……那和当年的虞氏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再有个孩子……
沈蒲满目灰败,几乎已经能窥见沈氏从盛极走向衰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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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定夷在晋州北的掖雪城等了沈淙一日。
第二日傍晚,一行人休整后从掖雪城出发,走走停停,于第六日辰时到了凤居。
马车停在了城池边缘,再往前就要骑马了,谢定夷把靠在自己怀中昏昏欲睡的沈淙叫醒,道:“静川,到了。”
沈淙醒过来,下意识地往她怀中贴了贴,搂着她的脖颈,含糊道:“困。”
谢定夷倒不急,道:“那你再睡会儿?”
沈淙摇摇头,贴在她怀里兀自清醒了片刻,慢慢直起身来,道:“都怪你昨晚闹那么晚。”
“成吧,都怪我,”谢定夷没将他昨晚坐在她身上不肯下来的情态拿出来争辩,随手拿过一旁的披风递给他,说:“走吧,前面得骑马了。”
城门外是一大片戈壁和两座拔地而起的雪山,乍看近在咫尺清晰可见,但连着走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要到的意思,直到最前方领头的一个侍卫带着他们从一块小山似的岩壁后拐了个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确实是和梁安的郊外完全不一样的景致——辽阔无垠的草原一览无余,鸟翔兽走,地阔山遥,沈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中梁,天际与草原汇成一线,目所不能及的远方就是谢定夷的故土。
他定定地看着,几乎舍不得将视线从那么阔远的景色里收回来,没有亭台楼阁挡去视野,天边是一大团一大团的白云,悠悠然然地团簇着相拥,有鹰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褐羽划开空气,尖喙嘶鸣出声,振翅高飞的气势恍若雷霆千钧。
沈淙仰起脖颈,好奇的样子好似一个稚嫩的孩童,他看着那只鹰消失在天际云后,比梁安或是晋州那些达官贵人熬的猎鹰要大出一倍还多。
“姨姨!”远处冲过来一队人马,似乎早知他们要来,在这里等了他们许久,正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女孩,八九岁的样子,一个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等到近前,她利索地翻身下来,张开双臂径直朝这边跑了过来。
正当沈淙还在疑惑她在叫谁的时候,他身后的谢定夷也勒马而下,一把抱起了那个女孩,高兴道:“阿真!又长高了!”
她抱着那女孩转了个圈,随即就将她抱上了肩头,后面赶来的那群人竟也没劝阻,任由她在谢定夷头上作威作福,紧接着一个穿着兽皮骑装的女子走了过来,竟也没行礼,而是对着谢定夷说了一句沈淙听不懂的话,然后和她碰了碰拳,说:“怎么比说好的晚了两天。”
谢定夷自然不可能说自己等沈淙,便打哈哈道:“路上玩耍,耽搁了时辰。”
“哦——”谢定端笑着瞥了一眼马上的沈淙,道:“新玩意儿?”
“啧。”谢定夷警告般地啧了啧声,但也没怪罪,谢定端看出她对此人不一般,笑了笑,主动对着沈淙自报家门,道:“谢定端。”
听到前两个字,沈淙就已经明白了她是谁,赶忙翻身下了马,拱手行礼道:“见过上侯,在下故晋沈氏,沈淙。”
“这里没有那么多虚礼,”她笑着摆摆手,一把将谢真从谢定夷肩头抱了下来,说:“走走走,回帐子,给你备了酒菜接风洗尘。”
短暂的寒暄过后,几人重新上马往前走,沈淙有些紧张,和谢定夷一起握着缰绳,问:“这位便是定北侯吗?”
定北候谢定端,应该算是谢定夷的堂姐,只是她这一脉不受奉明帝的喜爱,从她母亲开始就被封到了凤居,美名其曰镇守祖地,但自此再没能回过梁安,后来在燕济一战中,此人领兵杀敌,立下了赫赫战功,为抚宗亲,昭熙帝便将她封为了定北候。
谢定夷先应了句是,又道:“她于男女之事上向来恣意,不是故意那么说你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淙本就没在意,被她一提醒才想起刚刚谢定端说自己的话,问:“是不是因为你在这边有不少人,她才这么说的。”
这话原本只是拈酸吃醋的玩笑,说一说便过去了,谁知谢定夷听了这话竟沉默了,沈淙立刻扭头看她,听见她大方承认道:“是有那么几个吧。”
第93章
凤居是中梁最为肥沃的养马地之一,从戈壁到营地这短短一段路,左右奔驰而过的马匹全都膘肥体壮,一个呼哨过后便能听到响亮的嘶鸣声,蓬开的鬃毛迎风招展,宛如一团团灼灼烈火。
行至营地,又有一群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嘴里依旧说着沈淙听不懂的话,唯有“塞真”二字重复的最多,他猜想应该是凤居古语中的尊称。
跑在最前方的谢定端率先下马,笑着和那群人说了什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所有
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沈淙向来不是怯场的人,现下却有些不知所措,强装镇定地站在谢定夷身边,袖子中的手却紧张地掐住了掌心。
寓意恭贺的凤居语三三两两地在人群中响起,但全然陌生的语言还是让沈淙茫然地抓紧了身旁之人的衣袖,尽量让自己露出柔和的微笑,谢定夷难能见他这般无措的样子,笑着抬手搭住他的肩膀,语速极快地给那些人回话。
许是谢定夷叮嘱了什么,那些人的打量很快就不再那么灼热,几句话的时间,一摞碗又不知从哪里送了上来,谢定端从毡房侧边的篓子里捞出一个酒壶,一个接一个地往里倒,金线自皮囊倾泻而下,撞入碗中时溅起细碎的银星,酒液澄亮地如同融化的水晶,在碗底打着旋,泛起层层叠叠的蜜色涟漪。
递酒碗给沈淙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看着有些文弱的青年,衣着打扮和其他人也不大相像,用熟练的中梁话笑着对他说:“凤居的习俗,接风洗尘,除祟纳祥。”
沈淙忙伸手接过,到:“多谢。”
凤居的酒比他过去喝过的所有酒都要浓烈,铺面而来俱是醇香的酒气,他双手捧着碗,努力地想要一口气喝完,但饮至中途还是不小心呛咳了一下,下一息,尚在唇边的酒碗就被一只手拿走,谢定夷动作自然,甚至看也没看他,直接便仰头将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见此情景,周围立刻发出了善意的起哄声,沈淙面红耳赤,袖中的手被她牢牢抓在掌心里。
正如谢定端所说,毡房中已经备好了酒宴,就等他们来落座,只是他们并没有分案而食的习惯,所有吃食都放在一张长长的矮桌上,最显眼的自是最中间的松木盘,上面卧着一只烤得金黄的烤全羊,焦褐中泛着蜜光,走近了还能闻到酥油和炭火的浓香。
谢定夷拉着他坐在了上首,谢定端次之,其余人也纷纷找到位置落座,就连赵麟和时弄雨也被几个青年推至了席间,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挤做一团。
刚刚和沈淙说话的那个青年坐在了他右手边,见一旁两人已经喝起了酒,他便让人给沈淙上了一壶奶茶,举杯和他笑道:“在下庄华贞,是阿真的父亲。”
他这个介绍委实有些奇怪,但沈淙也不好说什么,正要举杯,一只手就从后方扣住了对方的脖颈,另有一长相俊朗、肤色黝黑的青年挤入席间,咬牙切齿地笑道:“我就不在一会儿,你就在客人面前冒认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