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庄华贞看着瘦弱,但一伸手就把那男子的手给拽了下来,笑眯眯地说:“不要在客人面前失礼。”
男子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往前一送和沈淙相碰,道:“我叫延冲,是塞罕的男人。”
“塞罕就是谢定端。”他怕他不明白,又用生涩的中梁话快速补充了一句,仰头把那杯酒喝完,往下一放,利索地磕在了桌子上,像是宣示主权。
庄华贞皮笑肉不笑,把延冲喝过的那个酒杯丢到他怀里,字正腔圆道:“你给我滚。”
两个男人在这里争了一轮,但坐在谢定夷身边的谢定端却浑不在意,自顾自的和谢定夷把酒言欢,周围的人也无动于衷,像是早已习惯,直到谢真从侧边迈步跑了上来,在经过延冲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
两人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商量等会儿要干嘛,沈淙听见她管延冲叫“翎吉”,过了一会儿,她对着庄华贞也唤出了这个称呼。
庄华贞温柔地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来吃饭,抱过她,让她坐在自己和沈淙的中间。
席间有人站了起来,手持银刀去划那烤全羊的脊背,刀锋下陷的霎那,脆皮下倏地涌出琥珀色的肉汁,热气混着粗盐与野葱的辛香轰然四溢,滚落的油珠在其下烘煨的火炭上炸开细小的焰花。
几只羊腿被拆解下来,送到了谢定夷几人的面前,谢真率先捧起来大快朵颐,吃到一半,发现沈淙刚刚用刀把那羊肉仔细的片开。
见小孩在看自己,沈淙不知为何有些窘迫——世家礼仪昭然,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行为,在晋州和梁安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大家都这样,可到了这里,这种礼仪反而会引起他人侧目。
大人们知晓缘由,顾及礼节,自然不会在意,但孩子就不一样了。
好在谢真只看了几眼就挪开了目光,甚至还起身拿过一碟酱料,往他面前推了推,说:“用这个,这个好吃。”
沈淙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快下来,弯弯唇角,接过来,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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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真吃完一整个羊腿,又喝了两大碗奶茶,精力充沛地说要和谢定夷去骑马,但庄华贞却不赞同,一边细致地给她擦手一边道:“你不是答应了父亲吃完饭要乖乖睡觉的吗?”
一旁的延冲也说了一句话,听语气是在附和。
谢真撅撅嘴,但还是说话算话地站起了身,等庄华贞也要陪她一起离席的时候,她突然指了指沈淙,说:“我想要他陪我去。”
庄华贞耐心解释道:“沈公子是客人。”
“没关系,”沈淙笑笑,道:“我陪她去吧。”
他扭头和谢定夷说了一声就准备离席,一旁的谢定端听到这话,嘴角笑意未变,眼神却暗含警告地看了一眼谢真,对方咧嘴一笑,背着谢沈几人朝她做了个鬼脸。
出了毡房,眼前又是一片辽远壮阔的景象,蓝天白云,草场繁茂,沈淙俯身问谢真:“你要在哪午睡呀?”
谢真说:“我不想午睡,我想去骑马。”
沈淙料想她会拉自己出来也是因为这个,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蹲下身,道:“可是我不太会骑马,怎么办呢?”
谢真眼睛一亮,说:“没关系!我教你,我们去骑姨姨的马!”
沈淙笑道:“你突然想骑马,就是想找踏星啊?”
谢真忙不迭的点头,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帐后跑,说:“我知道踏星在哪,快走快走!”
沈淙没动,将她拉回来,商量道:“这样吧,你如果愿意现在去睡午觉的话,我就和你姨姨说,明日让踏星陪你玩一整天,怎么样?”
他看着谢真一下子变得纠结的表情,循循善诱:“你看,我刚来这里不久,和你母亲父亲也不熟悉,若是说好了要陪你睡觉,却背着他们带你去骑马,回头该怎么对他们交代呢,而且今日你还得花时间教我骑马,多不划算,倒不如明天得一整日来得畅快。”
谢真犹豫了两息,怀疑地看着他,说:“踏星是姨姨的马,又不听你的。”
沈淙笑道:“可是你姨姨听我的呀。”
谢真叉着腰,气势十足地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歪头道:“……真的?”
沈淙朝她伸出自己的左手,动了动食指,示意她看自己手上那个晶莹剔透的玉戒,道:“我拿这个和你担保,若是明日踏星不能和你玩一天,我就把这个赔给你。”
谢真思考了两息,一把将那玉戒取下来攥到掌心里,道:“成交!”
一大一小商定好,谢真就带着沈淙回到了自己的帐中,她的帐子就在主帐右后方,屋内有着不少玩具,零零碎碎放了满地,侧边铺着宽阔的长榻和毛毡。
一进帐,她就蹬掉马靴一骨碌爬到榻上,看着身后几步远的沈淙走过来,轻轻掀起衣摆坐在榻上,一举一动都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你真好看,”她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比忽阑瞳还要好看。”
沈淙忍不住笑,问:“忽阑瞳是谁?”
谢真认真道:“忽阑瞳不是人,是桑索守护的湖。”
沈淙没想到她会拿自己和一片湖比,心口被这种孩童的天真烂漫弄得格外柔软,又问道:“那桑索又是谁?”
“桑索是山!”她翻了个身,道:“桑索和托娅,守护凤居的两座神山,你来的时候应该就看见啦。”
沈淙想起自己刚出城池看到的那两座雪山,道:“嗯,好像有见到。”
谢真又问:“你是从梁安来的吗?”
“不算,我这次是从晋州来的,”沈淙耐心回答,道:“你的中梁话是你父亲教你的吗?”
谢真道:“对啊,父亲和我说中梁话,翎吉和我说凤居话,母亲两样都和我说。”
沈淙问:“翎吉是什么意思。”
谢真似乎很乐意为他译语,笑着说:“父亲啊。”
沈淙问:“塞罕呢?”
“首领的意思。”
“那塞真呢?”
“也是首领,”谢真骈指点了点额头,像是什么礼节,表情也认真了几分,说:“天命之主。”
沈淙恍然,道:“那你能教我几句凤居语吗?”
谢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道:“你想学什么?”
……
帐帘再次被掀开的时候,谢真已经睡着了,沈淙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屈臂支着身体,一只手隔着毛毯轻拍,低眉敛目,神色安定而温和。
见门口传来动静,他抬目望来,是谢定夷和庄华贞,后者率先走进来,压低声音对他道:“多谢。”
沈淙小心起身,将谢真身边的位置让给他,说:“那我先走了。”
对方笑着点点头,抬手将他送出了毡房,站在门口的谢定夷等他出来,顺势放下了帐帘,笑着说了一句:“阿端还和我说她拉你出去绝对是要骑马,没想到竟真乖乖来睡觉了。”
沈淙道:“我答应明日让踏星陪她玩一日。”
谢定夷道:“你说答应就答应,问过我了吗?”
沈淙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小臂,掀睫看她,说:“你不同意?”
谢定夷见他仰着下巴故作骄纵的样子就心痒,含笑倾了倾身,说:“亲一下。”
“在外面呢……”话是这样说,但他看了看周遭,见只有远方三两人背对着这边,立刻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随即便面红耳赤地站到了她的影子里。
谢定夷煞有介事,道:“好罢,既然你这么诚意十足,明日就让她玩耍一日。”
沈淙嗔了她一眼,只觉得今日阳光实在太好,照得他心口暖融融的热,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忍不住伸手挽住了身侧之人的手臂,半个身子也紧紧地贴着她。
在这里,谢定夷似乎并不需要被很多人前后簇拥着,宴散过后每个人都自然而然地干着自己的事,只有在走到她近前的时候会行个额礼,唤一句塞真,谢定夷也就笑笑,间或和他们说两句话。
二人就这样一起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待看到平坡上吃草的马匹后,谢定夷屈指吹了个响哨,一道熟悉的黑影立刻抖抖鬃毛,扬蹄朝这边奔来。
谢定夷说:“阿端说休戈被带出去狩猎了,走,我带你去找它。”
即便是在好马如云的凤居草场,踏星也足够出类拔萃,等它跑到自己面前,谢定夷立刻伸出手在它脖颈上拍了拍,尔后单手握缰轻松地翻身上马,腾出身前的地方朝沈淙伸出了手。
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谢定夷让沈淙有点晃神,他抬眼看着眼前沐浴着阳光的身影,几乎是下意识抬起了自己的手,待双手握定,他仰起头笑着对她说:“我想骑步月,和你一起。”
谢定夷自然没意见,一把将他拉上马背,双臂交错,紧紧地圈在了他的腰间,利落地一甩缰绳,纵马扬蹄。
到了步月吃草的地方后,沈淙被放了下来,他的骑术较之一年前已经精进了许多,抚了抚步月的鬃毛,踩住马镫就稳稳当当地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