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谢定夷没隐瞒,道:“梁安事毕,我想去一趟凤居,只是经过晋州。”
沈淙没问她去凤居做什么,而是先想到了另一件事,道:“去凤居为什么要经过岫云城。”
梁安到凤居直接就有水路通达,而岫云城位于晋州东南方,临靠岱州,和梁安之间也只有陆路能行,不仅不是去往凤居的必经之路,还是更费周折的走法。
谢定夷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她说:“原本是要走水路的,结果出梁安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之前好像答应了某个人要带他去草原,想了想就先往岫云城来了。”
“……什么?”那都是好久之前说的话了,沈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表情瞬间变得异常生动,眼中也多了几分期待,说:“真的?你要带我一起去?”
谢定夷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说:“本来是想走的时候再让宁柏来接你的,可谁知道——”
“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沈淙不想再听一遍自己今晚干的蠢事,用指腹点了点她的嘴唇,换了个姿势趴到她身侧,确认道:“你真的要带我去凤居?”
“怎么?”谢定夷说:“你不想去?”
“不是,”沈淙连忙否认,道:“我就是觉得……觉得那个地方对你很不一样,我有点不敢。”
他侧过脸,将脑袋靠在谢定夷胸前,听着她的声音和胸腔里的震动一起传入耳中,道:“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别说得我好像胆大包天似的。”
谢定夷说:“那你怕什么?”
沈淙也说不出来,眼神虚虚地盯着帷幔上流动的月光,道:“我就是觉得……很不真实。”
“明明我现在就抱着你,可是我还是感觉很不真实……我怕你,有一天突然就不喜欢我了,”他垂下眼帘,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有点蠢。”
“挺可爱的,”谢定夷揉着他藏在发间的耳垂,道:“不会不喜欢你的。”
沈淙听着她认真的声音,顿了顿,突然抬手用指背抵住了下唇。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感情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像烟火一样绚烂升空然后稍纵即逝,即便燃烧过后就是无尽的永夜,但谁又能说点燃烟火的这一刻他们没有真心?
不管很久以后的未来会是怎样,至少她曾经这么喜欢过他。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淙的声音轻快起来,问:“等我们到凤居应该要三月了吧,草是不是都长好了?”
谢定夷道:“是啊,可以骑马了。”
沈淙道:“那我明日去做两身骑装好不好?”
谢定夷道:“来得及吗?过两日就要走了。”
“来得及,我新年刚量过尺寸,只需要选一下布料就好了,做好了直接送到凤居,说不定比马车还要快。”
谢定夷道:“我是怕你明日回家还要被你父母押着跪祠堂。”
“你在晋州他们没空管我,”沈淙眼里露出两分狡黠,说:“等你走了我也跑了。”
谢定夷闷笑,又听见他问:“凤居是不是很漂亮?”
“嗯,草很绿,天很蓝,选个晴天的时候去跑马,很畅快,”谢定夷说:“我以前在凤居的时候还有一只鹰,也不知道此番回去它还认不认识我。”
鹰的事沈淙听她说起过,便问:“为什么不把它带回梁安。”
“怎么带,一直关笼子里么?”谢定夷说:“它更适合草原。”
沈淙说:“梁安边上也有山地草林。”
“那不一样,”谢定夷说:“你没见过,是一种猎鹰,翅膀张开比我还要高,一顿饭要吃好几大块生肉,梁安那点草林都不够它飞一圈的。”
沈淙听出她话里的想念,笑着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休戈,”谢定夷搂着他的腰,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似乎透过了窗外的月光看见了千里之外那个辽阔的草原,轻声重复道:“它叫休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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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沈淙就偷偷跑回了家,赵麟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直忍不住在偷笑,沈淙被他笑得不大自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笑什么?”
赵麟边笑边道:“就是想到有些话本子里会写世家大族的少女少男背着家族出去私会心上人,然后白日再偷偷跑回来,就和公子您现在一样,只是别人都是十六七岁不懂事的时候干这种事,公子你少年时规规矩矩,没想到……”
“放肆——”沈淙被他说得耳热,色厉内荏地指责了一句,道:“没事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赵麟平日里除了练剑就是喜欢买些民间话本,整整齐齐地收了好几个柜子,听弄雨说有一柜子是他的私藏,一本也不肯外借。
“是是,”赵麟只得应声,道:“您放心,昨晚家主和将军都喝多了,回来就睡了,这会儿肯定还没起,您等会儿收拾收拾,再去祠堂一跪,他们保准以为您跪了一晚上,指定心软。”
这种事沈洵小时候不少干,三个孩子里属她胆子最大,大大小小的祸闯得也最多,小的时候就老被罚跪祠堂,只不过等长辈走了她就会马不停蹄地跑回去睡觉,然后第二天天不亮又跑回来。
门口的仆从都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如果遇到小事,比如爬树翻墙什么的,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与她计较,若是真惹沈蒲或孟郁江生气了,他们也会认真履职,这时候沈淙就会给她送点软枕软垫,让她窝在祠堂角落里睡个好觉。
不过沈洵是长子,以后需要撑起沈氏,家里人对她寄予厚望,既宠爱也严苛,沈济则是幼子,年纪还比兄姐小了不少,父母就更偏疼些,只沈淙占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自小又懂事聪慧,反而不像长姐和幼弟那样和父母亲近。
“知道了。”沈淙倒不在意父母心不心软的,反正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现在服个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匆匆回房换回了昨天跪祠堂的衣服,又把头发重新盘回去。
约莫辰时初,孟郁江先来了祠堂,见他还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眉间立刻蹙了蹙,上前来,道:“怎么不知道回去?”
沈淙没回头,道:“父亲让我反思。”
孟郁江道:“然后你就真的跪了一夜?”
沈淙没应,过了一会儿,孟郁江屈膝跪在他的身侧,对着一排排的灵位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给列祖列宗上了一炷香。
“回去吧,离都离了,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你父亲是一时心急,别怪他。”
说着,她又回头看了看沈淙脸侧的伤,红印已几不可察,也已经消肿了。
沈淙顺着她的动作偏了偏头,低声道:“淙明白。”
孟郁江道:“家中这一辈的孩子中,属你最聪慧,母亲也相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个家族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怎样,母亲都希望你能将家族的荣辱放在第一位。”
沈淙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这么说,嘴角牵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依旧道:“我会的。”
……
第三天晨起,圣驾离晋,大小官员全都携着家眷在城门口恭送。
沈家一行人自然站在最前头,沈蒲、孟郁江,以及沈洵妻夫,还有沈淙和沈济——昨日谢定夷故意在沈蒲面前问及家中频频缺席的二子,未免圣上觉得沈氏失礼,今日他也只能让沈淙在圣上面前露了面。
当着所有人的面,谢定夷多看了沈淙两眼,不过也没多问,话别后就径直上了马车,但宁荷却留了下来,取了个盒子递给沈淙,道:“陛下听闻二公子身体不适,赐了山参一支。”
沈淙伸手接过,跪下谢恩道:“多谢陛下。”
宁荷笑了笑,又状似无意地慰问了一句:“听闻二公子近日刚刚和离,夫妻不睦也是常有的事,还望您莫要心伤太过。”
沈淙礼数周到,道:“多谢宁长使挂怀。”
宁荷言尽于此,同几人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待御驾渐行渐远,一旁的沈蒲才茫然地和妻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东西。
什么意思?陛下不会真看上阿淙了吧?
就一面啊!
沈淙在父母面前做了半场戏,心里还有些虚,主动道:“父亲,母亲,我们不回去吗?”
身后的同僚都已经起身了,边说着话便离开,沈蒲还没反应过来,对着孟郁江道:“你说宁大人是什么意思?”
孟郁江也道:“宁大人问及和离一事,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所谓圣意难测,这就是了,按理说宁荷同他们家没什么私交,为何会突然谈及沈淙和离之事呢?又让沈淙不要心伤……
要么是宁荷看上了沈淙,要么是陛下看上了沈淙。
两两相较之下,孟郁江宁愿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