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我自己能行,姑母,”沈淙站起身,道:“多谢您今日来,我没事,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英知道他心中委屈,但想了想,还是劝道:“其实这么多年,你父亲也不容易,他为家族和你母亲长姐的前程计,辞官归家,就是希望沈氏能偏安一隅,不要步一些世家盛极必衰的后尘……总之,不管他做什么,初衷也是为了你们好。”
沈淙道:“我知道,反正和离之事已经坐定了,父亲要生气也是应当的,气过了就好了。”
沈英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家人之间没什么隔夜仇,等你父亲回来,你服个软,说开了就好了。”
沈淙道:“我会的,姑母。”
送走沈英,沈淙就顺着后花园的小路向自己院中走,他不想让家中的仆从看到自己的受了伤的脸,所以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走到,正在门口等他的赵麟见他归来,立刻上前一步,道:“府君,您……”
他见他脸色不好,又半遮着脸,话锋一转,道:“……没事吧。”
沈淙情绪不高,摇摇头,正要往院中去,赵麟又叫住了他,道:“府君,院中……”
他不敢说破,但沈淙却从他的迟疑中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原本一片沉寂的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立刻迈步往院中去。
果然,刚匆匆绕过照壁,一个熟悉的背影就立在花树下,听见脚步声,她转过身来,轻弯唇角,道:“回来了?”
沈淙已经看不见其他,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她怀中,双臂紧紧地搂着她的脖颈,声音包含思念和委屈,低声唤:“平乐——”
第90章
谢定夷此行并非是特意来晋州的,而是想趁着京中诸事了结去一趟凤居,经过此地时见了贺穗,听她说起沈宿二人和离之事,沈蒲和孟郁江明显不虞,怕沈淙出什么事,就让人将孟郁江沈洵等人也召来了边防营。
等到了地方,又得知沈洵半个时辰前匆匆跑回了家,她便先见孟郁江,私下让宁荷去找赵麟,才知道沈淙正好在挨揍,已经到了要动家法的地步。
无法,她只能装作随口一提,谈及不在场的沈蒲、沈洵二人,还有已经去往灵州履职的宿幕赟,孟郁江便赶忙遣人回家,让家眷一同前来见礼。
想来沈淙跪了祠堂,就算没挨揍也肯定听了不少训斥,八成会换身衣服,收拾收拾再来,她便找了个借口开溜,由赵麟领着进了他的院子。
趁着沈淙还没回来,她顺带着逛了逛这个他自小长大的院子,整个院子不算太大,约有屋舍十余座,但胜在精致奇巧,没有一处是随意而成的,左看为一竹林,曲径通幽处,叠石为山,引泉成涧,还有一亭翼然临于水畔,四角飞檐悬铃,风过则清音泠泠,若碎玉相击。
顺阶而望,又见一楼耸峙,匾题“倚云”,雕窗镂月,其下隐约可见琴案一张。
待过月门,则见梅树三五株,老干虬枝,冷蕊疏影,暗香穿牖,其下又有兰影竞秀,幽芳沁阶,此刻夕照沉山,素月流天,更显花木泉石皆含意趣。
如此精细的景致说不是出自沈淙之手都没人信,站在其中左右环视,仿佛能从那一草一木中看见那人的影子,直到身后脚步轻响,谢定夷回身而望,
刚说了一句话,就见一惊鸿艳影张开双臂扑入了自己怀中。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让他先松手站好,可对方却仍死死抱着她,还一个劲儿地把脸望自己脖颈中埋。
“好了。”谢定夷无奈,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站好,可沈淙这些日子一直处在莫名的焦虑之中,想她想得要命,根本不想和她分开,站直后不情不愿地抿了抿唇,下意识侧过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处。
“挨打了?”她看到他脸侧通红的掌印,伸手轻轻碰了碰,沈淙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又轻又哑,拖出一个长音:“疼——”
若平时谢定夷见他这般,肯定会抱住他好好安慰一番,可今日不知怎得,竟还收回了手,说:“屋里有药吗,去上药吧。”
沈淙愣了愣,心中登时一沉——她是觉得此处不安全吗,为何同他如此疏离。
“去吧,”谢定夷仍是笑,似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道:“我赶着来见你一面,马上还得回边防营地。”
边防营到他家不算近,谢定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晋州的,沈淙捏了捏指尖,将脑海中所有不能接受的疑虑全部抛开,只留下自己最想听的。
她一定只是累了,从仆从赶回来通报到现在还没多久,她匆匆赶来见他,怎么会是不想他呢,只是现在还不是坦白的好时候,如今又在家中,要是被仆从看见了也是麻烦,他该注意分寸。
但他还是不想她走,抓着她的袖子,说:“那我晚上去找你,你住在哪?官驿吗?”
谢定夷说:“晚上我和贺穗还有些事。”
“没事,我等你,”沈淙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不错眼地看着他,还是问:“你住哪,告诉我好不好?”
谢定夷说:“我刚入城不久,还没安排住的地方。”
这可能吗,她都已经见贺穗了,怎么可能没有住的地方,还是说不想告诉他。
沈淙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她急转直下的态度让他无所适从,另一只袖中的手几乎要把自己掐出血印,脸上却硬挤出一个浅笑,道:“那我让赵麟给你安排,你想住官驿还是客栈?”
好在这次谢定夷没拒绝,而是道:“客栈吧,我先回边防营,你去上药,晚点让赵麟回来告知你便是。”
听到这话,沈淙才勉强松了口气,慢慢放开了她的袖子,道:“好,那我晚上来找你。”
……
待谢定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沈淙仿佛一下子泄了劲,脸色难看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对着弄雨道:“让赵麟送完陛下就直接回来吧,不用去找客栈了。”
弄雨不解,道:“啊?不用吗?可是陛下……”
“找了她今晚也不会去的,”沈淙头也不回地屋里走,道:“你让赵麟直接回来,我有事要问他。”
弄雨只好应是,走出院门后才让刚刚所有被遣退的众仆从回来,抬步往府门而去。
回到屋中,仆从已经将药备好了,沈淙坐在镜前给自己上药,清凉微苦的药膏抹至伤处,瞬间就消缓了痛意,他细细抹完,赵麟也回到了院中,站在门口道:“公子。”
沈淙立刻起身回头,问:“陛下回边防营了?”
赵麟点头,道:“是,宁长使在外面等候,往西边军营去了。”
沈淙道:“除了宁大人还有其他人吗?”
赵麟道:“那位谢大人也在。”
谢大人?谢纫秋?
沈淙反应过来,道:“只有这两人跟着陛下吗?”
赵麟道:“暂时只见到二位大人。”
沈淙低头思忖两息,道:“今晚陛下应该还会留在岫云,你去边防营找长姐,看看能不能避着陛下和宁长使说上话,就说我有事找她。”
梁安一定出什么事了,否则谢定夷不可能这样对他。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不会这么慌张,可是现在怎么可以呢?他好不容易和宿幕赟和离了,能毫无顾忌地和她在一起……他再也受不了谢定夷一丝一毫地冷落了。
赵麟走后,他连吃饭喝水的心思都没有,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暮色,开始细想自己离开梁安前和谢定夷见的最后一面,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与今天有关的蛛丝马迹。
她是觉得他太主动了吗?还是并未对字画的事消气?
若放在以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夜半爬床的这种事,可现在的他根本没办法忍受她对自己生气,思来想去也只能出此下策,如今细想当时的场景,谢定夷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都好似在回忆中放大了,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担心她对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看法……会不会……会不会觉得自己放.荡、低贱甚至是不要脸……
毕竟哪个世家公子会这般爬床邀宠呢,她后宫里的其他人一定不敢也不会做这种事。
他无法想象她是不是会对他产生什么厌恶的想法,光是想到这些他就坐立难安。
他枯坐许久,直到屋外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殆尽,被深邃的幽蓝所吞噬——他看着这一幕,蓦然想到那年春选之时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场景,他站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要随之一起沉入深不见底的夜色了。
明明他已经不奢求太多了,她是皇帝,三宫六院都是应当应分的事,所以没名没份也好,不能久伴她身边也罢,他至始至终都只是想和她在一起而已,就和他们在梁安的那段时间一样。
他伸手轻抚自己的脸,只觉得那块皮肤又开始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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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等了半个时辰,赵麟终于回来了,沈淙在听见脚步声时就站起了身,弄雨也适时进来将屋内的灯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