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怎么样?见到宁长使了吗?”
赵麟点头,道:“见是见到了,但宁长使说出门在外,她不能离开陛下半步,不过她知道府君想问什么。”
沈淙道:“她说什么了?”
赵麟走到沈淙身旁,道:“她说,陛下生辰那日,武贵君自戕了。”
“自戕?”沈淙难掩震惊,上前两步,道:“不是说是因病吗?怎么会……怎么死的?”
赵麟将宁荷说的话转述给他,道:“……生辰那日武贵君给陛下送了护膝,陛下就去见了他一面,二人在阁楼上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但等陛下刚下楼迈出门,武贵君就从阁楼上跳了下来,直接就……在陛下面前。”
“他疯了!”沈淙甚少有这般失态的时候,胸腔起伏,道:“为何独独选在这一日,他明知道陛下……”
他苍白着脸,眼中浮出无数情绪,最后全都归为了无奈和心疼。
赵麟道:“宁长使说,贵君去前,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他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这句话当时只有谢定夷一个人听见了,只是后来她将武凤弦收敛移棺一事交给了宁荷,事毕后她去回禀,谢定夷心绪难陈,便将这句话告知了她。
谢定夷不是会对别人倾诉伤痛的人,即便是对着当下陪她最久的宁荷,能说出这句话,可见武凤弦此行对她内心的震动,而向赵麟转述此事时,宁荷的眼中也满是复杂,显然对陛下颇为心疼。
“他……”沈淙已经气得无话可说了,扶了扶额头,道:“他在说我?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就算我入了宫,卿君自戕也是大罪,他以为我会和他一样不顾家族安危吗?”
他头晕目眩,几乎都想骂人了,但想到武凤弦已经身死,无论如何都死者为大,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陛下现在在哪?”
赵麟道:“城西的福远亭,家主、贺穗将军还有晋州几个叫得上号的武官都在。”
“宁长使说陛下宴后要去哪了吗?”
“我问了,但宁长使说出门在外,陛下的行踪她不能随意透露,能告诉公子的也只有这么多。”
“足够了,”沈淙拿起披风就往外走,道:“备马车,我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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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正是城中最热闹的时候,福远亭内酒酣人醉,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
沈济读书读到一半被拉过来面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姐边上吃菜饮酒,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不过也不用他说什么,圣上面前,想表现邀宠的人多了去了,谈谈公事,谈谈私事,再拉几个姿容秀美的侍从过来倒酒,要是谁运气好被圣上多看了一眼,那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运了。
“姐,二哥怎么没来,他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吗?”趁着喝酒的功夫,沈济小声和沈洵说了两句话,对方没回答他,敷衍道:“吃你的饭,别管这么多。”
“哦——”他闷闷应声,继续喝酒吃菜,百无聊赖地坐在席间,目光逡巡,最后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定夷身上。
倒不是他对谢定夷有什么想法,只是在场所有人中,她无疑是最吸睛的,虽然只穿了一身普通的便服,却难掩身上的威严和贵气,抬臂饮酒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和恣意,他想起自己幼年见她的那一面——那时候看她披甲拿刀,跟个阎罗似的,他看都不敢多看就往他哥怀里缩了。
后来春选的时候他上殿,也是满心打鼓,根本没敢抬头,今时今日才算仔仔细细地看到了当今承平帝的容颜,知道她长什么样。
明明一点都不吓人嘛,笑起来也挺平和的,他哥当时是骗他的还是真觉得陛下吓人?他哥胆子难道比他还小?
他心里腹诽,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要不是他有喜欢的人了,入宫为君好像也不是……啧,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赶忙低下了头,心道:怪不得梁安有那么多适龄儿郎争破了头想要入宫,陛下当年凯旋回京,披甲游街,打马而过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一颗心要掉在她身上。
战功赫赫,勤政爱民,还这么好看……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他在心里默默肯定自己,低头饮酒,又一抬头,却见门边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那因故不能出席的二哥正站在栏边看着他,眼神怎么看怎么冷若冰霜。
他朝他使了个眼色,对方无甚反应,他只好借醒酒之故从后方偷偷溜了出去,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沈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什么时候结束?”
沈济道:“快了吧,再喝就要宵禁了。”
沈淙道:“我在三楼,结束前让人上来告诉我。”
“啊,你为什么不直接入席啊,”沈济不解,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道:“今日的酒菜还挺好吃的,舞跳的也挺好看的。”
沈淙默然,道:“陛下也看了?”
沈济无知无觉,道:“这不是废话,大家一起看的。”
沈淙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91章
宵禁前半个时辰,此宴散罢,谢定夷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提前离席,众人想送她离开,被她抬手挥退,便齐齐跪在原地恭送她。
待行至廊上,她也没急着走,而是倚栏吹了会儿风,欣赏着岫云城的夜景。
自东宛一战后,晋州就安定了十余年,岫云虽为边城,但其繁盛的程度丝毫不输梁安,福远亭也正坐落在此城最热闹的地段,略一低眉,便见左右长街如练,车马粼粼,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吆喝声、笑语声、丝竹声,杂沓入耳,远看酒肆青旗招摇,近看茶坊红烛高烧,又有卖花担过,遗香满路,顺着夜风袅袅浮上楼台。
再往远眺,还能见画舫泊岸,清凌凌的弦音逐水飘来,桥上行人提灯缓行,光影摇曳,映得河水碎金荡漾,恰似仙人织锦,一时铺展于尘世。
俯仰之间,上悬冰轮,下临火树,尘世的喧嚣与寒月的孤清只隔一重檐角,夜风拂来,吹动衣袂,酒也醒了大半。
“走吧。”
谢定夷将此情此景收入眼底,心中也难免欣慰,拍了拍掌下朱栏,直起身,准备顺着廊道继续往前走,然刚迈出几步,前方不远处的楼梯口就走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平直,不错眼地望向她。
许是知道人多口杂,他也没过多停留,在确保谢定夷看到他之后,他就收回脚步,转身回到了楼上,站在木梯中央默默地等待她。
他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走得太远,怕谢定夷不肯跟上来,所以只能走走停停,余光始终牢牢系在拐角处的那片衣角上。
片刻后,谢定夷也走到了楼梯口,二人一上一下,隔着几道木栏对视,沈淙默然垂眼,握在栏上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好在谢定夷没有扭头就走,她拾阶而上,对着宁、谢二人吩咐,道:“你们在这等我。”
二人应是,尽职尽责地守在原地。
沈淙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用力过度的指尖一阵阵地发麻,加快脚步走到三楼尽头的那间房推门进去。
关门,然后留出一条缝。
他在屋里焦灼地等待着,又开始害怕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谢定夷不想再见他然后掉头回去,心乱如麻间,他终于听见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身体比大脑还要更快反应过来,带着他倾身扑进她怀中。
谢定夷半揽住他的腰,反手把门关上,正要开口,嘴唇就被一个炙热的吻堵住。
真的喝得有点多,谢定夷稍稍走神。
她的理智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被酒意占领的身体多少会让她的反应变得迟钝,所以她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沈淙在吻她,没有任何章法技巧可言,只是很主动地啃咬舔舐,似乎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她说话。
湿软的舌头在她唇缝滑动,很快就一点点地缠进来,沈淙抱着她的肩膀,想要凑得更近更近,急切地低喘,间或发出几声闷哼。
谢定夷默默听着,没拒绝,但也没接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角色就彻底颠倒了,很久之前主动亲吻对方的人还是她,而对方则守着那条纲常伦理的细线不肯接受,又在无数私心中难以拒绝。
他看出了她的走神,反而亲得更加投入,边亲边看着她,双目含情,顾盼生姿……一滴眼泪慢慢积蓄起来,堆出晶莹剔透的水潭,依在乌黑的瞳孔边,纤密的睫毛轻轻一眨,潸然泪下。
……嗯,我见犹怜。
谢定夷心头也跟着那滴眼泪微微颤了一下,总算把分散的注意力收回来,双唇微动,轻柔地回吻了他。
这个举动就像一个松动的信号,让沈淙窥见了胜利的曙光,于是他就开始没骨气地掉眼泪,滚烫的泪水滑过还留有红印的脸颊,疼得他轻轻抽气,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藏着整片江面,纾静无声,漫漶成海,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希望能快点哭到她心软,然后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好让他不要再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