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沈淙道:“还有,你不是要把伯父接到梁安吗?伯父身体不好,恐受不了陆路奔波,待你回京前我回安排伯父和沈氏的商船一起走,沿途会有大夫和侍卫,比较安全,你也不用过于担心。”
  这话倒是不错,要说宿幕赟还有什么亲人牵挂,也就是还在晋州的父亲,如今她在梁安站稳脚跟,第一件事就是将父亲接去,若是能跟着沈氏的商船走,她也能少了许多麻烦和担忧。
  思及此,宿幕赟犹豫片刻,终是答应了,道:“多谢。”
  话音刚落,沈淙立刻转身要走,宿幕赟又忙开口道:“先前的事,抱歉。”
  沈淙头也未回,只淡淡掷回一句:“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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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家待了十来天,梁安依旧没有一份信寄来,沈淙心中郁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想着找个借口启程回去,和离的事就传到了沈蒲的耳中。
  听父亲院中的仆从叫自己去往祠堂,沈淙便知终于要面对此事了,边起身边问赵麟,道:“长姐回来了吗?”
  赵麟道:“差不多该是下值的时间了,我让人去边防营看看。”
  沈淙边往外走边道:“顺便把姑母也请来。”
  父亲八成会动家法,他可以挨,但没必要。
  一刻钟的路,他慢吞吞地了两刻钟,一踏进祠堂就看见父亲的背影,还未开口,就听见他道:“跪下。”
  沈淙没说什么,顺从地掀起衣摆屈膝跪地。
  沈蒲今年五十有六,拜习武的妻君和女儿所赐,他也常年锻炼,身体硬朗,如今赋闲在家也未松懈,原本今日正是与人约好了去春猎一番,却没想到路中听见了自己儿子和离的消息,他面上装作知道,心中却犹疑不定,硬是忍到了近晚膳了才归来。
  “知道为什么让你来祠堂吗?”
  沈淙不卑不亢,道:“父亲认为淙犯错了。”
  沈蒲回头,垂眼看着这个从未让他操过半分心的二子,道:“你觉得你没犯错吗?”
  沈淙不语,挺直脊背,沉默地看着地面。
  沈蒲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道:“你若是对婚事不满意,一早便可以说。”
  沈淙道:“说了有什么用呢?没有宿幕赟也会有别人。”
  沈蒲道:“你是在怪我?”
  “淙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否则又怎么会先斩后奏,让别人将此事传入我的耳中?”
  “我若提前说,父亲会同意吗?”
  “自然不会!”沈蒲抬高了一点声音,道:“都这么多年了,宿幕赟都已经在梁安站稳了脚跟,你如今和离对沈氏有何好处?”
  沈淙道:“没有好处,只是我想和离。”
  沈蒲闭了闭眼,道:“你若有了喜欢的人,大可以将她纳入府中,此事也不难,又何必闹到和离的地步。”
  是啊,此事不难,所以沈蒲和孟郁江都有这样的人,可外面说起来,还是说沈大人伉俪情深,孟将军妻夫和睦,一家和乐团圆。
  沈淙一脸淡漠,重复道:“如今和离书已盖印收册,父亲说什么也无用了。”
  “世家大族的婚事何曾有过自己做主的时候!”沈蒲有些难以接受一向循规蹈矩的二子竟会公然忤逆他,道:“我是这样,你母亲是这样,你长姐也是这样,若非如此,沈氏何来如今的昌盛?”
  沈淙道:“我同宿幕赟的婚约只是为了报恩,她一路从晋州走到梁安,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这恩也算还完了吧。”
  “你既也知道她走到了梁安,又为何要和离?”
  沈淙听明白了他的话,道:“说到底,父亲只是觉得现在和离对沈氏太亏了。”
  “难道不是吗?宿幕赟在宋氏谋逆一案中有功,陛下一定会重用她,你不打一声招呼就去官府盖印,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沈氏吗?!”
  “我也是个人,父亲,”沈淙看着他,说:“世家大族又如何?我不是物品,需要精打细算填在合适的位置上,需要送出去拿回来换取筹码,还要计较利益亏损,出入收支,我也有好恶,我也会伤心。”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沈蒲道:“难道我就没有好恶,不会伤心——”
  “可我现在不想这么过了!”沈淙扬声打断他的话,道:“培养后辈成材,教以诗书道理,家族自会人才辈出,欣欣向荣,族中兴盛至今,难道是靠
  姻亲而成的吗?长姐战功赫赫,你逼她留在晋州,阿济心有所属,你让他和那些从未见过面的人成亲,我——”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沈蒲冷眼看他,对着低头站在门口的仆从,道:“拿家法来!”
  “不许去!”赶回家中的沈洵疾步迈入祠堂,上前两步掀袍跪地,道:“父亲息怒,阿淙和离这事是我同意的。”
  沈蒲道:“你身为长姐,就这么纵容他?”
  沈洵道:“不仅阿淙要和离,洵不日也要和离,望父亲同意。”
  沈蒲不敢相信,问:“你说什么?”
  “承平六年秋时,阿淙在晋州的一个酒楼中发现了密室,里面是南氏私开的赌坊,而这个酒楼的地契却在沈氏的手里,此事,父亲知道吗?”
  沈蒲显然不知情,定定地看向她,说:“南焕卿竟敢?”
  “父亲觉是南焕卿一人所为吗?”沈洵道:“我知道此事后,和阿淙一起将和南氏有关的产业全部查了一遍,里面有多少伪账就不说了,最可恨的是他们明明知晓中梁严禁世家私下经营赌坊、伎院等地,竟还用沈氏产业作伪为自己敛财,甚至还打着我和母亲的名号疏通关系。”
  “当时时局纷乱,未免出事,我和阿淙并没有将此事捅开来,我想父亲也不愿,那如今悄无声息地和离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些地契直接还给他们,自可划清界限。”
  沈蒲没想到自己为沈洵亲自选定的婚事竟会有如此内情,沉默几许,道:“南氏一事,我自会亲自查明,若此事属实你再和离也不迟,但你的事是你的事,阿淙的事是阿淙的事,他不仅先斩后奏,还忤逆长辈,我今日必须要动家法!”
  “别动不动的就要动家法的,”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阻止了门边要离开的仆从,沈英迈步入内,道:“你以为小淙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几鞭子下去可得养一阵子伤。”
  沈蒲见胞妹突然前来,便知是沈淙的主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既知道怕,当初又何必去做?”
  沈英站在沈淙身边扶住了他肩头,示意他不用怕,道:“实话和你说吧,这事小淙早就和我说了,也是我为他写的文书,如今和离书已成,你再打再骂也无济于事,况且这些年小淙的辛苦你我都看在眼里,就算没有宿家又如何?”
  沈蒲胸腔起伏,分外不解道:“婚事是能如此儿戏的吗?说和离就和离,他和我说了吗?和他母亲说了吗?和他祖母说了吗?如此目无尊长!”他指着沈淙,紧接着道:“我从小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英道:“小淙从小就是这一辈孩子里最听话的那一个,他既决定和离,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你又何必如此生气。”
  “那你让他说,什么理由,”沈蒲道:“他若是能说出个和他长姐一样的理由,我保证不生气。”
  见在场几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沈淙抿抿唇,道:“我就是想和离,没有理由。”
  “拿家法来,”沈蒲懒得再和他拉扯,对着门口的仆从,道:“去!”
  然还未等此人迈出一步,又有一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站在门口道:“家主!”
  “又怎么了?!”
  那仆从显然没想到沈蒲火气正盛,吓得后退了一步,颤颤巍巍道:“将军、将军让我来告诉您,陛下来晋州了,现在正在边防营。”
  此言一出,沈淙猛地回头看向了他,听见他继续道:“……贺将军得到消息,已经在路上了,将军就让我回家告知您。”
  陛下两个字就像一盆冷水,将沈蒲的火气兜头浇灭了,他赶忙让沈洵起来,对一旁的沈淙道:“你继续跪着反省。”
  “家主,”仆从又硬着头皮打断了他,说:“将军说,让您把二公子和三公子一起带上。”
  那就是要见他们全家人了。
  陛下微服私访,携全家见礼也是应该的,但如今沈淙这张脸……
  沈蒲看着他脸上清晰可见的掌印,皱着眉道:“你先去收拾收拾,我会和陛下解释的。”
  他迈步出门,随手指了指一个仆从,道:“你去叫三公子。”
  吩咐罢,他又侧头看向沈洵,道:“阿洵,我们走。”
  听着父亲和长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沈淙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只有自己一个人不被允许见谢定夷的场景,心中一片委屈,抬起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沈英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的伤势,道:“起来,先去上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