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凤节灯会的出现一开始是为了庆祝打胜仗,祈愿中梁再无战事,也是替谢定夷及那些中梁将士们祈福,后面放得多了,百姓们也会借着灯许下自己的愿望,希望能上达天听。
“家族福泽绵长,世代荣昌……好了。”沈洵已经搁下了笔,仔细端详着那前后对称的十六个字,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寻风,道:“拿火折来。”
沈淙抿紧双唇,几次悬腕都没落笔,长久的犹豫让一滴溢出的墨点从笔尖砸落了下来,顺着纸灯流出一道乌黑的墨痕。
他看着那淋漓的墨迹,放下笔,最后什么都没写。
不多时,被点燃的数盏明灯就承载
了各自的愿望从院中缓缓升空,所有人都仰头看着,时不时地笑着低语几句。
沈淙望着自己那盏空白的福灯,几不可察地唤了一声平乐。
唯愿平乐,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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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凤弦骤然逝世,谢定夷把自己关在近章宫整整五日,谁也没见,直到正月十五时沈洵等人入宫谢恩,她才又开始处理政务,会见朝臣。
然此日罢后,沈淙也需得跟着沈洵回一趟晋州,没时间再入宫与她告别,无奈之下,也只好让赵麟将生辰那晚就想送给她的香囊并一封信交给了宁荷,再由宁荷送到她手中。
那香囊做工精致,布料和里面的干花草药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右下角的角落处绣了一个简简单单的淙字,再无其他。
谢定夷将其拿在手里把玩,问一旁的宁荷,道:“他走了?”
宁荷道:“是,府君和沈将军一起走的,现在大概已经出城了。”
她拆开手中信件,从头开始看。
武凤弦逝世的消息朝野内外都已经知晓了,因牵涉宋氏谋逆案,他旧日交好的同袍也人人自危,上了一大堆请安折子,多是一些表忠心的虚话。
沈淙待在梁安,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在信里却并未提起武凤弦,甚至只写了寥寥几行字。
“平乐亲启:
我随长姐归家几日,若无意外,半月后就能启程来京。
香囊中选有首乌藤、合欢、伽蓝等花药,具有安神之效,政务辛苦,望能安眠。
淙。”
谢定夷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扶着额,久久没有说话。
武凤弦的死让她久未平静,除了那些已经无法厘清的复杂情感外,也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想让沈淙入宫的决定。
他和宿幕赟成亲就是为了自由,能在家族的压力下拥有更大的选择余地,这样一个人,真的能适应宫中的生活吗?
她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的。
不管沈淙将来的位份是什么,她的后宫中永远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或许在立下后位和储君之后,她就不用再开设春选,但后宫中原先的那些人也不可能离开,一个入了宫门被称作殿下的人,本身就代表着皇室的尊严和颜面,背后的家族也代表着各自的立场和权力,她不可能为了一个人任性妄为,那样只会让朝臣怀疑自己侍奉的是否是一个明主,对沈淙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孤家寡人,哈……孤家寡人。
她想起出征阙敕前和母亲见的最后一面,她对自己说:“平乐,帝座高寒啊。”
原先她并不懂这四个字,但一路走来,亲眼看着无数想保护的人转眼之间就与自己阴阳相隔,无数在战场上交付生死的同伴于朝堂中退回了君臣界限,好像至始至终,她的身边就留不住任何人。
慧极必伤,沈淙这么聪明的人,只会更加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他真的也会变得和武凤弦一样吗?
曾经她明明没有这么多顾忌的,她想的是如果沈淙想要离开她,她不论动用何种手段也会把他绑在自己身边,为什么现在又犹豫了?
她摸着手中那个香囊,指腹轻轻的从凹凸不平的绣字上抚过。
为什么。
她问自己。
……
“府君,回房间赏雨吧,坐在这里会淋湿衣裳的,”赵麟拿着一把扇子替他挡着栏外倾斜的雨丝,劝道:“天气还冷。”
沈淙嗯了一声,却没有动,撑着下巴凭栏而坐,任由清透的水汽扑面而来,沾湿了自己的面庞。
一旁的弄雨问:“府君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说不上来,”沈淙目不转睛地望着院中的花圃,说:“有梁安来的信吗?”
弄雨摇头,说:“没有收到。”
沈淙垂首敛睫,失望道:“好罢。”
春雨纷纷,催生万种春愁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第89章
正月廿二之后,百官休沐止,各个官署的官员开始上值,大小朝会照常举行,无事不得告假。
上朝第一日,毫无意外是议宋氏谋逆一案,宋氏的倒台几乎把朝堂上下的官员全都清洗了一遍,尤其是户、刑、工三部的人,户部尚书陈巽、刑部尚书宋冉被收监查办。
工部尚书虽不是宋氏的人,但其下属有不少在为宋氏做事,他自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助就了不少好事,监管无能、履职不力、收受贿赂,三罪并罚,处以鞭刑十下,被谢定夷贬出了梁安。
除此之外,户部也查出了不少伪账,就像之前谢定夷对沈淙说的那样,户部的账向来一查一个准,没谁逃得过,之所以没有抓着一些宅邸买卖的小事不放,是怕一旦下手反而打草惊蛇,使得更大的事情被人保下,如今以谋逆案为介全面查处,就可不留余地的直接摁死。
“……宋氏判罚,大理寺已理出卷宗,不日就可给陛下过目,”当下正在禀事的是大理寺卿危善誉,她低头敛目,继续道:“此案共涉官员共有千余名,所查财产共折银三千万两有余,已交由户部盘查清点。”
听到这个数字,谢定夷的脸色变了变,又沉声问了一遍,道:“你再说一遍,折银多少?”
危善誉忙屈膝跪地,细细解释道:“三千万两有余,其中三分之一是现银,另有一半为田产、店铺、屋舍等,还有字画金玉,现已全部清点入库,交给了高大人。”
新官上任的户部尚书高回卿也立刻接话,道:“户部已接到相关文书,不日就能盘查清楚,请陛下放心。”
上首传来两声低笑,语气不辨喜怒,道:“这就是陈巽说的没钱?”
知晓陛下情绪有异,殿中顿时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再出言,直到余崇彦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如今宋陈已经认罪,所查财产也会去往真正应去之处。”
跪地的危、高二人纷纷附和,方赪玉也适时上前一步,转而开始禀报去年年终所查的盐税之事,谢定夷本也没想在朝会之上大发雷霆,见状便扶着额头压下心中郁气,继续听了下去。
各项事宜论完,方赪玉也提及了东宫之事,但谢定夷却没有依言论处,而是道:“太子的事朕会亲自处置。”
方赪玉劝道:“太子心生不轨,逼宫谋反,致使梁安大乱,还望陛下秉公处置,以免生出后患。”
可谢定夷仍是没接话,道:“朕自有分寸。”
事不过三,方赪玉欲言又止,终是没再劝,手持朝笏行了个礼,退回了文官的队伍中。
下了朝,方赪玉心中仍是惴惴,思来想去,决定跟上余崇彦的步伐,待即将迈上外宫道之时走上前去,道:“大人留步……”
余崇彦回头看他,道:“左相大人?有什么事吗?”
左右都是下朝归家的官员,也不便说话,方赪玉便道:“我记得大人喜爱菰州春茶,正好前些日子家妹去往菰州巡营,得了两盒,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大人替我品鉴一番。”
余崇彦身为谢定夷老师,除了官职在他之下,身份阅历地位都远在他之上,且平日里除了几个学生外,她并不
喜欢与其它官员私交过深,可东宫一事事关重大,他实在想劝服谢定夷,是以想请对方帮忙。
不过话虽然问出口了,他也还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没想到余崇彦并未推拒,反而笑道:“好说,正巧我午后无事。”
方赪玉顿时面露喜色,抬手道:“我这就命人备茶,大人请。”
……
待余、方二人坐在方家院中坐定,方赪玉才斟酌着问出口,道:“大人观事明了,晚辈也就不绕弯子了。”
余崇彦抿了一口茶,道:“大人请说。”
“今日大朝,陛下接连驳回了处置东宫一事,”方赪玉道:“晚辈是否不该提及?”
余崇彦笑了笑,道:“我知道左相是为了陛下,想她当众言明东宫之祸,敲打宗室,以免他们再有不轨之心。”
方赪玉眉间舒展了些,道:“可陛下看起来并不想处置太子。”
余崇彦道:“她不是不处置,而是在等。”
方赪玉问:“等什么?”
余崇彦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另道:“太子的生母是明昭帝姬,而明昭帝姬是为国征战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