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的笑容疏忽消失了,神情看起来有几分阴郁,沉声掷出一个字:“说。”
吾丘寅沉默不语,似乎打定主意淳于通不会杀自己——默认中梁有他的人不过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筹码,淳于通已经快按捺不住了,如果她骤然出兵,或许踩中的还是陷阱。
如今中梁有谢定夷坐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都已经快看不清楚,只能尽力消耗对方,蓄尽全力后一击必杀。
长久的沉默过后,吾丘寅不顾喉间刺痛,仍旧不卑不亢地重复道:“臣之所为,都是为了陛下,为了西
羌。”
这回淳于通不笑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几息,缓慢地将匕首拿下来,说:“至多再等一个月,届时不论中梁出不出兵,我都要踏平归余城。”
踏平归余城,抢占整个淮澄河道,再顺着乌姮和中梁的边境进入镜浦,直指梁安。
只要将中梁水师拦在淮澄河外,她的铁骑如何踏不破这昔年弱国。
吾丘寅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和轻蔑,袖子的手指已然用力握紧,道:“是。”
……
随着落下的帐帘隔绝了视线,两方的人脸色都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帐外的吾丘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果然触碰到一滴粘稠的鲜血,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蠢货。”
淳于通坐回座椅上,懒懒骂了一句,道:“阴沟里爬的老鼠,背地里用点阴谋诡计便罢了,居然还教我怎么打仗?”
身侧的下属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我们不听他的?”
“听,怎么不听,他说得对,中梁如今耗不起,但有时候打仗就是那是那么几天的事,关键一战便能定胜负,余下的都不过是还以为自己能东山再起的负隅顽抗,可他如此笃定,又岂知中梁皇帝没有留后手?”
“一旦让她拿下淮澄河,东境就是她的囊中之物,除了各地草场,我们还有一大批粮草是从那边送的,粮路一断,到时候割地求和的就是我们了。”
属下道:“陛下,要臣说,我们何必这般惧怕那中梁皇帝,如今冬日苦寒,中梁兵力不算强,硬碰硬的话,他们不一定打得过我们。”
“你不懂,”淳于通说:“此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此刻两国交战,并非是她第一次见谢定夷,第一次见她是在燕济的皇城。
那时候燕济强盛,自恃甚高,霍兰闻呼风唤雨了一辈子,到了晚年更是自大,于某年寿诞向各国发去了邀贴,请各国去往燕济同乐,好享受一把各国来朝的尊荣。
那时各国的关系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不管是谁轻轻一动,都有可能砸碎这个看起来平和的局面,但所谓枪打出头鸟,显然谁都不愿意去做第一个。
既然不愿意,那就只能去了,且去的还不能是平常宗亲,非得身份能压住的。
她母亲早逝,在宫中无甚依傍,用脚想都知道这个不好过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的差事会落到她头上,果然没多久,她那皇帝爹就重新封了她的名号,让她为了两国和平出使燕济。
那一年她也才八岁。
不过谢定夷并没有比她好多少,中梁更是没有话语权,在大殿上献礼的时候就被某个宗亲奚落了一番,皇帝并未阻止,一群身着华服身处高位的世家宗亲一点脸皮都没有在那里笑一个十岁的小孩,就因为她的国家弱小,退让。
恶心,真够恶心的。
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她连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都没找没落,怎么想都不可能去帮她。
一行人在燕济待了半个月,各国之间没什么交流,阙敕来的也是个蠢货,她都懒得看一眼,东宛和昭矩,一个和球没什么区别的肥猪,一个说两句就哭的软脚虾。
她只想保着自己这条命平平安安的回西羌,所以除了燕济那个老皇帝召,就每天待在官驿里哪都不去。
直到有一天夜半,她听见外面的街上有动静,跑下床偷偷扒开一条窗缝探头去看,发现有个人浑身是血,正一步步地往这边走来。
走近了,她才勉强从那不低的身量和模糊的容貌中辨认出对方的身份,正想再确认两眼,她却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如鹰隼般攫住了她,手中的匕首蠢蠢欲动。
她能屈能伸,赶忙探出脑袋让她看清楚自己是谁,道:“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她声音不大,但在寂静无人的夜里就显得有些突兀了,谢定夷冷声制止她,道:“闭嘴。”说完就消失在了窗下。
第二天再见她,依旧是前几日那副样子,好似昨夜那浑身浴血宛若鬼魅的样子只是她的错觉,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一直跟着她身侧的一个侍从不见了。
满身是血的回来,还少了一个人,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要么人是她杀的,要么那人是为了保护她死的,但在别国之中,情况本就复杂,她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会趁这个时候动手吧。
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谁对她动手了?
燕济那个老皇帝吗?
不太可能。
此次祝寿就是他邀的,他本就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是兵戎相见……不对,这么说也不是没可能,燕济这几年贱得没边了,边关互市常常出点什么事,试探的让人心烦,他们想从最弱的中梁下手也不是没可能。
杀了中梁帝姬,制造成意外,激中梁出兵,那两国开战不就名正言顺了?如果中梁这还不出兵,那这个国家也没什么好憷的了,直接打就完事了。
但是这都是在燕济的地盘了,他们想杀个人这么容易,还至于让谢定夷逃回来?
而且如果真是燕济的人,谢定夷现在早该跑了,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那时候真是好奇啊,好奇地盯着这个人,思来想去总算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不是外人,那就是自己人了。
虽然她的日子看起来比自己过得好点,但说不定也在皇权博弈里脱不开身,如果谢定夷死在千里之外的别国,那意外和能怀疑的人就太多了,除非死人张口,否则谁也不会怀疑到自己人身上去。
真是好笑啊。
她有点兴奋了,望着那个平静如磐石一样的少年,心里默默地替她猜测。
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会是谁呢?
第53章
照旧年的情况来看,淮澄河一般在雨水前后才会开始解冻,如今距离雨水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中梁的水师已经全部西移,暂时陈兵在淮平与镜浦接壤的城池内。
打仗这事没法着急,有时候越按捺不住就越被动,一旦失了先机,后面只能是愈发溃散,想要反败为胜难上加上,是以即便司粮官每日都到大帐内呈报日益减少的粮草仓储,谢定夷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还有闲心教纫秋和宁荷下棋。
宁荷是虞氏家臣出身,琴棋书画都算学过点皮毛,但纫秋却是丝毫不懂的,毕竟他当年被谢定夷捡到身边没多久就被送到无相卫中受训了,学的都是杀人的本事,这种闲情雅致的东西离他远之又远,谢定夷和宁荷教了他好几日他也还是只能勉强坚持五六个回合。
如今二人共执一方黑棋,正有商有量的研究着眼前的棋局,宁荷给他指定落子的地方,但他却有些犹豫,指尖棋子欲落不落,短短几息里抬眼看了谢定夷好几次。
谢定夷正支着腿斜倚在榻边,嘴角含着笑,神色捉摸不定,见他这般苦恼,便道:“你下就是了,看朕做什么,输了朕又不会把你吃了。”
纫秋又看了眼宁荷
,道:“我下了?”
宁荷其实也有些犹豫,但她左看右看也寻摸不出更好的地方,心一横,道:“下吧!”
随着轻巧的“啪嗒”一声,棋子落定,谢定夷嘴角的笑意更深,没再伸手取棋子,而是直接用指尖点了点她要下的地方,道:“两个人都顾前不顾后,还领兵作战呢。”
经她一点,宁荷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但纫秋看了几眼还是一脸茫然,转头问宁荷,道:“阿荷姐,我们输了吗?”
宁荷无语地别过头,不忍直接打击他,对面的谢定夷笑出声,随手摸了摸他的脸,起身往榻深处坐去,道:“玩去吧。”
“不来了吗?”纫秋怕她嫌弃自己太笨了,起身往前凑了凑,说:“陛下再教教我吧,我会好好学的。”
谢定夷看了眼天色,道:“改日吧,你去给踏星喂点吃的,再带它出去转两圈。”
听到踏星二字,纫秋神色一凝,很快反应过来,不再多话,而是起身道:“是,陛下。”
见纫秋已经出去,宁荷还在苦大仇深地盯着那棋盘,谢定夷便重新坐起身,笑道:“让你重下一子如何?”
宁荷眼睛一亮,迅速拿起那枚棋子放在另一处自己觉得万无一失的地方,道:“陛下请。”
谢定夷扫了一眼,也垂手拿棋落子,丝毫没有停顿,但宁荷却又对着新变的棋局琢磨了几息,唇角抿了又抿,这才选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