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穿过院落,便到了太师府的书房。书房前的梧桐树下悬着盏琉璃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燕南飞推开门,熟悉的橡木香扑面而来。他径直走向紫檀木架,取下一个雕花木匣。
“这是......”楚陌苓话音未落,匣盖已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玉铃——那是她及笄时父亲所赠,后来她赠予了燕南飞。玉铃上蜿蜒的裂痕被金丝细细修补,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她指尖发颤,轻轻一碰,碎玉相击的声响依旧清越如初。
“你竟......”她声音哽住。当年她在雁鸣湖盛怒之下摔碎玉铃的画面历历在目,却不知燕南飞是何时一片片拾回,又花了多少日夜将其复原。
匣底静静躺着一只泛黄的纸船。楚陌苓猛地抬头,这是她在燕南飞生辰时*随手叠的。当时她将纸船放入河中,说让纸船带走燕南飞的心事。
“那日我追了三里地。”燕南飞忽然开口,指尖轻抚过脆弱的纸船,“河水浸透了,晾干后就成了这般模样。”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岁月深处的回声。楚陌苓望着匣中两件旧物,忽然明白——原来在那些彼此误解的年岁里,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所有的曾经。
燕南飞见她长久不语,眉梢微挑,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映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我想说的是——”他声音低沉,指尖在她下颌轻轻摩挲,“无论你要去北疆看雪,还是去南海观潮,亦或是.......”顿了顿,“就在这京城里做个闲散人,我都会陪着你。”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案上烛火摇曳。燕南飞的影子笼罩着她,带着橡木香的衣袖拂过她手背,“从前错过太多,往后......”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一刻都不想再错过。”
楚陌苓抬眸,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那里面盛着的,是比匣中旧物更经得起岁月磨砺的承诺。
楚陌苓倏然展颜,眼底的迷茫如晨雾般散去。她踮起脚尖,整个人扑进燕南飞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我要去的地方可多了。”她在燕南飞耳边轻语,吐息温热,“长河落日,沙漠瀚海,草原雪山,胡杨绿洲......”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快,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燕南飞散落的发丝,“这些地方,我都要你陪我去。”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一个都不许少。”
燕南飞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衫传来。他收紧手臂,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比任何誓言都重。
夜色如墨般在窗纸上晕开。
橡木香混着未干的汗,在锦帐里浮沉。
楚陌苓的指尖还停留在燕南飞脊背的旧伤上,那道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浅淡的粉。她数着燕南飞的心跳,一声,两声,与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
窗外忽地落雨了。
雨滴先是试探着敲打窗棂,而后越来越急。像极了方才他解她衣带时的手,起初还带着克制的颤,后来便成了疾风骤雨。
燕南飞的呼吸拂过楚陌苓汗湿的额角。他腕间又从寺中求来的姻缘红绳不知何时松了,松松垮垮缠在她手腕上,像道褪不去的咒。
“疼么?”他突然问。
楚陌苓摇头,发丝扫过枕上玉铃。
那铃铛竟还响,清越的一声,惊醒了梁上栖燕。
三更时,燕南飞的手指穿过她散开的长发。
雨停了。
月亮突然破云而出,照亮床榻间交叠的衣袍,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檐角的水滴落在石阶上,一声,又一声。
像在数着他们错过的这些年。
第107章 毒酒
距离“见笑”毒发不足三月,楚陌苓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她清晰地感觉到,曾经在经脉间奔涌的内力正如退潮般消散,如今连提笔都觉腕软。这副虚弱模样,倒像是被硬生生剥去了六年淬炼的坚韧外壳,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娇弱的闺阁小姐。
为此,楚陌苓索性住进了镇北侯府。
一来,镇北侯府与太师府仅一墙之隔,她与燕南飞相见方便;二来,她不愿贤林院的学子们察觉异样——那些年轻的眼睛太亮,她怕藏不住日渐衰败的气色。
宁克已随萧云深的亲信快马北上,去取那株救命的“虞美人”。只是北疆路远,又要谨慎护持灵药,宁克往返至少月余。
易绮罗放心不下,干脆也搬进镇北侯府,日日为楚陌苓调理气血。
楚陌苓将落枫铁骑的帅印交给了修濡,还让萧云深下了旨,封修濡做了落枫铁骑的新帅。修濡自小被捡回侯府就在她身边护卫,落枫铁骑交给他也算还在楚家手里,那样父侯的心血就不会被辜负,她也会放心。
贤林院与落枫铁骑对接,合格的学生会直接送入落枫铁骑。陈默也算干回了老本行。虽说不知为什么自家兄长改头换面到如今也没告诉自己真相,可他不说,楚陌苓也不会问。但她看得出来,如今的兄长过的很好。
萧云深登基后雷厉风行整肃朝纲,燕南飞身为帝师,愈发忙碌。可他仍会每日抽空来镇北侯府,有时批阅奏章至深夜,楚陌苓便在一旁的小案上写写画画。烛影摇红,墨香氤氲,倒也别有一番静好。
某日,正午的阳光透过纱帘,在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楚陌苓半倚在软枕上小憩,不知不觉坠入梦中。
梦里时光倒流,她又回到了及笄前的岁月。那时琉云的昭和公主顾初霁尚在人间,与永安郡主沈南意一同客居镇北侯府。燕家还未遭变故,燕明月时常过来与她们说笑。几个姑娘聚在一处,满室都是清脆的笑语。
恍惚间,沈南意执起一枚白玉棋子,笑吟吟地邀她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楚陌苓这次渐渐落了下风。
沈南意忽然抬眸,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若有所思道:"京城温润养玉,你若是去了北疆那苦寒之地,怕是要添几道裂痕了。"
楚陌苓心头一颤,正欲追问,却猛然惊醒。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眉心微蹙——这句话,当年的沈南意确实对她说过。只是那时到如今,她都未曾参透话中深意。
恰在此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女轻轻叩门,低声道,“殿帅,陛下来了,已至前厅。”
楚陌苓听到这个消息有些讶然,却还是亲自去迎接。“陛下若有要事,传召臣入宫便是。如今虽大局初定,但新君登基,难免有不识时务之徒在外窥伺,”
她嘱咐萧云深,“陛下出行还是要当心些。”
萧云深冲她行了师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老师气色不大好。”
“只是午睡初醒,有些倦怠罢了。”楚陌苓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指尖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衣袖,将话题轻轻带过,“陛下亲临,可是有要事相商?”
“没什么大事。”萧云深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她的面容,“只是朕近日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偶然得知......”他声音微沉,“那‘虞美人’可并非什么滋补的药引。”
“是吗?”楚陌苓神色自若,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臣素来不通医理,不过绮罗医术精湛,又为臣调理多年,既然要用‘虞美人’,想必自有其道理。”
“原来如此。”萧云深眸色骤冷,突然出手扣住她的手腕。楚陌苓猝不及防,身形一晃险些跌倒,被他另一只手牢牢扶住。
“老师还要瞒我到几时?!”他声音里压抑着怒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若只是寻常体弱,你又怎会......内力尽失!”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楚陌苓纤瘦的身子微微一僵,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陛下......都知道了?”
萧云深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怒火更甚。“朕若不知道,老师打算瞒到何时?等到毒发身亡那日吗?!”
楚陌苓抬眸对上他盛怒的目光,“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不该为这等小事动怒......”
“小事?”萧云深猛地打断她,“楚陌苓!在你眼里,自己的性命就这般轻贱?!”
楚陌苓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萧云深闭目深吸,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已恢复帝王威仪,“既然‘虞美人’是解药,自然越早到手越好。”
他伸手虚扶楚陌苓,“请老师随朕回宫,宁克不日便将抵京,宫中也有太医,便于随时照看老师,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楚陌苓斟酌着拒绝,语气温和却坚定,“眼下绮罗就住在臣府上,臣有什么事,她也应付得来......”
“那便让易医师同去。”萧云深的语气不容置喙,“朕意已决。”
楚陌苓眸光微动,终是应下,“臣......遵旨。”
反正燕南飞近些日子也时常在宫中,两人碰面想来也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