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萧云深早已命宫人精心收拾出了紫藤小筑——那是楚陌苓及笄前在宫中的住所。这座精巧的院落是当年萧景策特意为她十二岁生辰所建,恰逢紫藤花期,满园紫云缭绕。在父兄远赴边关的那些年岁里,这里几乎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如今萧云深命人将小筑重新修,一应陈设皆按旧制。他知道楚陌苓从前喜爱侍弄花草,特意在庭院中辟出一方花圃,栽种着她最爱的绿植。微风拂过,满院花草摇曳,仿佛在迎接旧主的归来。
  燕南飞来过紫藤小筑几次,对萧云深把楚陌苓带到宫中的做法十分不满。无他,这样一来,两人少了许多亲近的时光。往日这个时辰,他本该在镇北侯府的书房里,看着楚陌苓执笔作画的侧脸。如今隔着重重宫墙,连见一面都要层层通传。
  楚陌苓耐着性子哄了他许久,这人脸色才有好转,勉强接受了此事。
  易绮罗与楚陌苓住在一起,却觉得在宫中有些拘束,略有些不满。萧云深也深知她的脾性,送来了不少名贵药材,专为她辟了一间药庐。这些日子易绮罗除去照料楚陌苓的身子,就是在药庐里等待宁克的归来。
  易绮罗虽与楚陌苓同住紫藤小筑,却总觉得宫中规矩森严,处处掣肘。她时常倚在廊下,望着四方的宫墙出神,眉宇间难掩郁色。
  萧云深素知这位神医的性子,特意命人送来数十箱珍稀药材,又在偏殿辟出一间宽敞的药庐,炉鼎器具一应俱全。易绮罗见了,这才稍稍展颜。
  这些时日,她除了每日为楚陌苓诊脉调理外,大半光阴都消磨在这药庐之中。或研磨药末,或翻阅医书,更多时候只是守着袅袅药香,静待宁克携“虞美人”归来的消息。每当夕阳西斜,她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宫门方向,手中的药杵也渐渐慢了下来。
  得知宁克带着“虞美人”到城外的消息时,易绮罗亲自出了宫去接她。
  临走前她告诉楚陌苓,会在贤林院把“见笑”解药做好后送到宫中。萧云深建的药庐再怎么好,都不如贤林院中她惯用的顺手。
  楚陌苓噙着浅笑应声。
  易绮罗曾说过,做这解药她有九成把握,那便是一定会成功。
  从前楚陌苓觉得,大仇得报时自己也毒发身亡不是什么坏事,可眼下她有了燕南飞,便愈发想好好活着。如今“虞美人”到手了,能继续活下去,她很开心。
  待到燕南飞同萧云深的三月之期过去,她也差不多能恢复元气,便和燕南飞一起去看这些年他们护着的大好河山。
  燕明月也听闻了“虞美人”到京的消息。她本就知晓内情,原本还有些担心,直到宁克带着“虞美人”去了贤林院,她心底悬着的巨石才稳稳落地。
  正巧修濡被封了落枫铁骑新帅,燕明月不久后就要和修濡去落枫铁骑本营,她便趁着修濡进宫面圣的间隙一同来了皇宫,专程来探视一下楚陌苓。
  楚陌苓也想着在修濡离京前同二人一聚,早早做好了准备,吩咐侍奉的宫女准备好了吃食。小院的案几上摆着燕明月最爱的桂花糕和修濡常饮的云雾茶,欢迎着两个人的到来。
  等待的时候楚陌苓没有什么事做,便坐在院中侍弄花草,小心修剪时却忽闻一阵喧哗声。
  燕明月慌慌张张闯进来,一把推开拦在门口的人,脚步还有些踉跄。
  一向稳重的她此刻她发髻散乱,面色惨白,见到楚陌苓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都在颤抖,“陌苓,燕南飞在乌羽楼被赐了毒酒,你……你去看一看吧!”
  第108章 死亡
  楚陌苓手中的银剪应声落地,刚剪下的花枝缓缓飘落。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燕南飞在乌羽楼被赐了毒酒”——燕明月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扎进她心口。
  楚陌苓只觉得耳边嗡鸣一片,眼前发黑,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跌跌撞撞冲出了紫藤小筑。
  楚陌苓此生从未如此失态过。
  她跑得太急,鞋子在宫道上遗落了一只。碎石子硌在脚底,刺出血痕她也浑然不觉。
  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说不定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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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羽楼高阁之上,燕南飞与萧云深并肩而立,衣袂在风中轻轻翻飞。
  “北疆的军报,陛下处理得妥当。”燕南飞指尖轻点栏杆,目光掠过远处连绵的宫阙。
  今日他看到萧云深批阅的奏章字迹苍劲有力,提出的政见条理分明,俨然已将他这个月传授的治国之道融会贯通。
  萧云深负手而立,明黄衣袍上的龙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多亏太师教导有方。”
  燕南飞唇角微扬。如此甚好。
  待到三月之期一满,楚陌苓解了毒,他便能安心带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皇城有这般明君坐镇,他们也能放心去游历那大好河山了。
  盛夏的骄阳炙烤着乌羽楼,虽然有些小风,但栏杆被晒得发烫。燕南飞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紫藤小筑的轮廓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他突然很想念楚陌苓。
  一旁的萧云深忽然叹了口气,指尖轻轻叩着栏杆,“不瞒太师,朕如今唯有一事日日萦绕心头,让朕夜不能寐。”
  “既是烦心事,陛下但说无妨。”燕南飞转头,看见身旁的帝王眼中闪烁的光。
  “自然是......太师你了。”
  萧云深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衣袖,声音不疾不徐,“燕太师曾独揽朝纲多年,虽助朕登基,但于朕而言,终究是隐患。”
  他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如今朕已习得治国之道,深得太师的真传,为了江山稳固,太师你......也该功成身退了。”
  燕南飞瞬间听懂了萧云深的言外之意——他想要自己的性命。
  虽说明白了这一点,燕南飞面上也不见半分慌张,也不挑明,“陛下说笑了。臣与陛下本就有三月之期,如今一月有余陛下便将治国之道尽数掌握,臣确实可以提前离京。”
  “想来太师弄错了朕的意思。”萧云深摆了摆手,随行的内侍元宝端着一壶酒走到两人身后。萧云深挑了挑眉,“朕说的功成身退,是送太师下黄泉。”
  燕南飞无动于衷,神情淡漠,“臣的命,素来握在自己手里。”
  “是么。”萧云深低笑一声,衣袖在风中轻晃,“可楚陌苓的命在朕手里。”
  燕南飞眸光骤冷,“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宁克手里的‘虞美人’有差错的意思。”萧云深抬手遮住刺目阳光,唇角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都是游刃有余,“早在太师同老师下江南的时候,朕就将北疆的‘虞美人’拿到了自己手上。老师身中‘见笑’的事朕从易医师口中偶然听得,知道的比太师还早些时日。至于宁克手上那个,不过是个赝品,真正的‘虞美人’不在北疆,而在朕手里。”
  燕南飞握紧栏杆的指节发白,“你如此大费周章,便是为了杀我?”
  “当然。朕一早就揣摩透了老师的心思,她既看重楚家轻誉,不欲自立为帝,那她能扶植的人就只有朕。至于你,燕南飞,”
  萧云深负手而立,语气一顿,“如若生在乱世,你自然是个能臣。可你先前在朝中端的是佞臣的做派,于朕而言,就是隐患。如今太平将至,你这样的隐患......朕岂能容你?”
  “所以你用楚陌苓威胁我。”燕南飞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仅仅为这个理由?”
  “自然不是。”萧云深轻笑一声,“朕心仪老师已久,断不会拱手相让。”
  燕南飞冷笑,字字如刀,“你以她的性命作胁,也配说喜欢?”
  “朕的心意,不劳太师费心。”萧云深从容不迫地拂了拂衣袖,“御书房还有奏折待批,朕先行一步。”他微微侧首,“这杯酒......太师自行斟酌。”
  语毕,他朝身侧的内侍略一颔首,“元宝,留下侍奉太师饮宴。”
  “站住。”燕南飞喊住萧云深,所以在寂静的楼阁上格外清晰。他手指扣住栏杆,指节泛白,“她心里从未有过你。往后......你难道要强求?”
  “太师多虑了。”萧云深脚步一顿,回身时龙袍在风中扬起一道弧度。他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朕虽会耍些手段,却也没有这么不堪,断然不会强迫老师。”
  说完,他头也不回,径直离去了。
  叶寻从楼顶一跃而下,拔剑指向那个内侍,“太师,我送您离开。”
  元宝端着酒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不发一言。
  燕南飞抬手按住叶寻的剑锋,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必。”
  “太师!你当真要寻死?!”叶寻不可置信,手中剑尖颤抖,“属下这条命是太师救的,让属下看着太师死,属下做不到!”
  “属下愿以命相搏,带太师杀出皇宫!”
  “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萧云深以‘虞美人’作胁。若我不死,陌苓就没救了。”燕南飞垂下眼眸,似是想起了往事,声音里带着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