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楚陌苓斜倚在栏杆外,冷眼看着陈默指挥手下忙前忙后。贤林院的弟子们进进出出,将原本阴森的牢房布置得如同雅室。
  “仔细着些,别碰坏了!”陈默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形象,像个挑剔的管家般指指点点,“那案几放那边!”
  他皱眉看着一个弟子笨手笨脚地铺床,“诶!你!把那被褥铺平整!”
  隔壁牢房的囚犯们扒着栏杆,瞪大了眼睛。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囚犯酸溜溜地嘀咕,“老子蹲了二十年大牢,头回见坐牢还带布置房间的......”
  楚陌苓踱到陈默身侧,压低声音道,“你给大理寺塞了多少银子?这么猖狂?”
  她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狱卒正假装没看见这边的动静,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陈默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件事你做的很不错。”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这几天先将就些,等着我捞你出来。”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待牢房布置妥当,陈默似是想起了什么急事,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楚陌苓坐在新铺的软榻上,指尖抚过案几上精致的茶具,不由得失笑。
  这哪像是坐牢?分明是来体验生活的。
  她想起陈默平日里连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的模样,暗叹这只铁公鸡今日倒是难得大方。
  正兀自感慨间,牢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锁链碰撞声。
  楚陌苓漫不经心地抬眸,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眸。燕南飞不知何时已站在牢门前,一身贵气昏暗的牢房中显得格外醒目。
  “怎么,”楚陌苓挑眉,眸中带着笑意,“燕太师也是来给我送‘温暖’的?”
  燕南飞没有立即答话,只是撩起衣袍跨过门槛,步履从容地走进牢房。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案几,确认没有灰尘后,才将手中的黑漆食盒稳稳放下。
  食盒上的云纹在跳动的烛光下泛着幽光,与他袖口若隐若现的海棠暗纹相映成趣,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
  “怕你吃不惯牢饭。”燕南飞声音低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地掀开食盒盖子,一股裹着荷叶清香的熟悉味道顿时在狭小的牢房里弥漫开来。
  楚陌苓的瞳孔微微放大,只见食盒里整齐码放着的,正是她最爱的荷叶糯米鸡。那金黄酥脆的外皮上还冒着热气,显然是一出锅就快马加鞭送来的。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却故意板起脸,挑眉道,“太师大人亲自送饭,我可担待不起。”
  燕南飞对她的揶揄置若罔闻,只是不紧不慢地取出碗筷。他摆盘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仿佛不是在阴暗的牢房,而是在布置一场精致的茶席。
  “趁热吃。”他淡淡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楚......陈默送来的茶具太次,明日我让人换套好的来。”
  隔壁牢房的老囚犯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手里的窝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响亮。
  楚陌苓终于绷不住笑出了声,“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这是来享福的?”她接过燕南飞递来的银箸,忽然压低声音,神色一肃,“外面怎么样了?”
  燕南飞借着为她布菜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靠近。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橡木香。
  “小皇帝下朝后去了太后寝宫。”他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太后亲自出宫去了恭亲王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恭亲王对游和欧之死不再追究了。”
  楚陌苓夹起一块鸡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我们的陛下,比想象中要心急啊。”
  燕南飞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忽然伸手,用拇指轻轻拂去她嘴角沾着的饭粒。“慢点吃,”他的声音难得柔和,“没人和你抢。”
  这一亲昵举动让楚陌苓手中的筷子一顿,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她正欲开口,牢房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太后娘娘驾到——”尖利的通传声在牢房中回荡。
  燕南飞立刻收回了手,脸上的温柔转瞬即逝,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他站起身,在离开前俯身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冲动。想做什么事情,我替你去做。”
  牢门重新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燕南飞在走廊上与太后的仪仗打了个照面,只是浅浅行了一礼,便神色淡然地擦肩而过。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太后行止鹿雍容华贵的身影在昏暗的牢房中显得格外突兀。她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一把掐住隔壁老囚犯的脖子。
  “呃......娘娘饶命......”老囚犯的求饶声戛然而止,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楚陌苓握筷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缓缓放下筷子,抬眸看向行止鹿,“娘娘这是何意?”
  “殿帅不必紧张,只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行止鹿挥了挥手帕,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她在狱卒搬来的紫檀木椅上优雅落座,绣着金凤的裙摆铺展开来。
  “哀家原本还担心殿帅在牢中不适应,未曾想……殿帅在狱中过的倒还不错。”
  太后抬手抚了抚鬓边的金凤步摇,笑容端庄而冰冷,“哀家今日来,是想和殿帅做个交易。”
  牢房里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楚陌苓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娘娘请讲。”
  “殿帅此番杀了恭亲王世子,皇上必须给游家交代,殿帅出狱之日可谓是遥遥无期了。哀家可以保你明日就离开这地方,”太后的目光突然锐利如刀,“只要你替哀家除掉燕南飞。”
  楚陌苓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娘娘说笑了。臣与燕太师虽势同水火......”
  她指尖轻抚过食盒上的云纹,“但此番下江南途中,臣遇伏重伤,是太师出手相救。”
  牢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在楚陌苓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父侯自小教导臣,要行正义之事,做正直之人。燕南飞此人虽重权势,却未曾做过对雍和不好的事,也不曾公然忤逆过陛下的旨意,恕臣难从命。”
  行止鹿突然冷笑,鎏金步摇在鬓边剧烈晃动,“殿帅,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太过天真。如今仅仅因个不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的救命之恩,便放弃了三年前昌宁之战时与燕南飞结下的深仇大恨,”
  她拍案而起,凤眸微眯,“倘若镇北侯在世,想来也会寒心。”
  “燕南飞公然分了皇权,难道不是觊觎皇帝那位置吗?这就是祸根!你依哀家所言,可免雍和数年战乱,何尝不是行正义之事?”
  楚陌苓指节泛白,却依旧沉默。
  行止鹿坐回椅中,摩挲着手腕玉镯,语气忽转柔和,“殿帅,江南一行之前,哀家就给过你机会。眼下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若太师确有谋逆之举,”楚陌苓单膝跪地,铁链铮然作响,“臣自当亲手诛之。但若仅凭臆测就要臣杀害朝廷重臣......”抬起头的瞬间,她眼底锋芒毕露,“恕难从命。”
  “好......好一个恕难从命!”行止鹿一改往日里那副温婉端庄的模样,面容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凤眸中寒光凛冽,“殿帅平日同燕南飞那般针锋相对,难道都是逢场作戏不成!”
  楚陌苓缓缓垂下眼帘,长睫在烛光中投下一片阴影,“娘娘明鉴,臣有自己心中之道,不会错杀。”
  她声音沉静如水,“游和欧罪证确凿,臣杀了他;若他日燕南飞当真谋逆,臣亦不会留情。但此刻他未有大逆之举,臣便不能动手。”
  “冥顽不灵。”行止鹿怒极反笑,广袖一甩,带起一阵凌厉的香风。“楚陌苓,哀家给过你机会。”她带着一众侍卫转身离去。
  望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楚陌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知道,在太后心中,自己已然成了一枚弃子。
  如此也好。
  楚陌苓望向高墙上那方窄小的铁窗,忽然很想当面质问行止鹿:当年是如何狠下心肠,对前太子——她的未婚夫婿——痛下杀手的。
  她的眸底骤然掠过一抹刻骨恨意,如同淬了毒的刀刃般锋利,却又在转瞬间隐没于深潭般的眼底。楚陌苓垂下眼帘,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藏。
  她缓缓转身,重新跪坐在案几前时,仿佛方才的情绪波动从未存在。她冰凉的手指执起银箸,面不改色地夹起已经凉透的饭菜,一口一口细细咀嚼。
  隔壁牢房渗来的血迹在石砖上蜿蜒,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每一口冷饭都咽得干脆利落。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
  第98章 叛乱
  初夏的夜风裹挟着槐花香渗入牢房,铁窗外树影婆娑,月光如碎银般洒落。楚陌苓倚在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石壁,触感冰凉而粗粝。
  她身上并无锁链,一袭素衣如雪,倒像是来此暂歇的过客,而非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