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三十里外的主战场上,楚陌苓的长剑刺穿最后一名敌将的咽喉。她突然心头一颤,转头望向雁鸣湖的方向,心底涌上不详的预感。
“报——!”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脸上分不清是血是泪,“玄甲卫全军......全军力战而亡!但西凉主力已被尽数拖住!”
楚陌苓手中的剑“当啷”落地。她想起昨夜那个要给她梅子酒配方的将士,想起说要在战后继续追随她的年轻士兵......陡然红了眼眶,翻身上马赶往雁鸣湖的方向。
踏雪似乎感觉到主人的焦躁,速度飞快,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修濡与陈默已经赶来汇合,燕南飞紧随其后,腰间的白玉宫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退敌军,落枫铁骑本该士气大振,带队的几个将领面色却冷硬得发臭。
修濡一把拽住燕南飞的衣领,“殿帅人呢?!”
“阿修,眼下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一旁的陈默皱着眉,不动声色拉开二人,眸色却冷,眼底结着冰霜,“燕南飞,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燕南飞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的白玉宫铃,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很清楚。”
“你清楚个屁!”修濡一向心直口快,当即提着剑向燕南飞的方向冲去,却被陈默拦住,梗着脖子,“你骗了殿帅!你骗了所有人!你害死了玄甲卫全营的兄弟!”
燕南飞未给他一个眼神,好似不以为意,鸦羽般的睫毛投下阴影,“你心中清楚,这是打败西凉最快的法子。”
修濡眼眶猩红,“倘若殿帅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杀了你这个疯狗!”
燕南飞不再言语,指尖微微颤抖。
他看也没看修濡和陈默一眼,转身纵了马,不似平日里的沉稳,略显慌张地向雁鸣湖赶去。
楚陌苓不该出现在那里。
——起码,这不在他的计划里。若是楚陌苓知道全部真相,定然会自责不已。
那他便只好坐实这个恶名了。
*******
雁鸣湖,暴雨如注,尸横遍野。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处,漫过战靴,整个雁鸣湖都泛着诡异的红,好似天空中飘着的全都是血雨。
昔日风景还算靓丽的雁鸣湖,变作一个硕大的坟地,成了三千玄甲卫的墓穴,尸横遍野。
刀光剑影的混战早已结束,身披玄甲的军士纷纷倒毙血泊之中,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一个垂死挣扎之人也没有。
满地尸骸——人全死透了。
一片血污的面孔上,透出绝望和希望交织的恐惧之色,将士们的生机被呼啸的劲风吹得消散,和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遥遥飘去。
楚陌苓跪在满地鲜血中,抱着柄断剑,一言不发。
她几乎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此处,眼下整个人昏昏沉沉,全身乏力,筋疲力尽,周身每一处皮肉都叫嚣着疲惫,俨然已经到了极限。
胜了。
“自我来到落枫铁骑,带着玄甲卫多少次死里逃生,眼见全军大胜后就要熬出头,却偏偏害他们死在了你的算计下。”
她不在从哪里来的力气,拽住燕南飞的衣领猛然一推,一脚踹向燕南飞的小腿让他倒在地上,狠狠踩住他受伤的左肩,足尖用力。
“倘若我提前知道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牲,我绝不会救下你这条贱命。”
她抬剑作势要刺向燕南飞的心口,带着血渍的面庞上挂着愤恨,“我该让你死在西凉骑兵的马蹄下。”
“殿帅!不可!”
匆匆赶来的陈默掷了枚银镖打偏了楚陌苓的剑尖,修濡站到楚陌苓身后,给她一个支撑。
“燕南飞此举虽让人愤怒,但于雍和而言,确实是……立了功。”
陈默没看燕南飞,站在楚陌苓另一侧,“在此处杀了他,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楚陌苓恍惚,又自嘲一笑,“也是。如今消息已然传到京都,他燕南飞也该是皇家面前的红人了。”
她余光瞥见燕南飞腰间那枚铃铛,剑尖一挑,那宫铃便飞到她手上,“先前见你可怜,我将父亲送我的及笄礼拿给你,哄你开心。”
她嗤笑一声,不顾燕南飞略微放大的瞳孔,将那枚玉玲扔在地上,一声碎裂声入耳,铃铛四分五裂。
楚陌苓垂眸看了燕南飞一眼,“今日你我之间的情分,缘尽于此了。”
燕南飞唇角微动,她却什么都不想再听,眼神从燕南飞身上移开,拂开陈默和修濡,又望向身后的尸山血海。
她想把这些人都记住。
起码日后百姓歌颂落枫铁骑功绩却无人知晓他们的奉献时,自己可以喊出他们的名字。
蓦地,楚陌苓想到什么,回眸看了燕南飞最后一眼。
“那日你醉酒后曾问我,为何待你满心赤诚。”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抬眸冲燕南飞去了一个带着嘲讽的笑,“你也知晓,我出京城前,是先皇为前太子萧景策内定的太子妃。”
“可惜他短命。”
“而你与他八分相似,燕南飞。”
她不再解释,也不顾身后三人的表情,只身走近雁鸣湖畔,继续去捡玄甲卫将士们的腰牌。
那是她当年与燕南飞见的最后一面。
*******
血雨停歇,雁鸣湖畔的尸骸终得掩埋。朝廷的封赏圣旨也被快马送至边关,金漆玉轴在残阳下泛着冰冷的光。
燕南飞跪接圣旨时,肩上的伤还未愈合。圣旨上朱砂御笔赫然写着“擢升兵部侍郎,即日回京赴任”。
他沉默叩首,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临行那日,他独自策马至玄甲卫的坟冢前,卸下腰间佩剑置于碑前,静默良久。
陈默则以战功换得开创“贤林院”之权,打着为朝廷培养将才的名头去了京城。易绮罗随他同赴京城,在贤林院占了个院落做药庐。临行前,她将一匣药丹,塞进楚陌苓的手里,低声道,“一定要好好活着。虞美人,我会再为你寻到。”
楚陌苓只是有些牵强地勾了勾唇角,替她理了理药箱的系带。
唯有修濡留了下来。他卸去铠甲换上常服,依旧每日去校场督练新兵。当楚陌苓彻夜整理阵亡将士名册时,他总在隔壁营帐亮着灯;当她策马巡视边境时,他的马蹄声永远落后三丈。
楚陌苓沉浸在玄甲卫全军覆没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他既受过楚陌苓的救命之恩,便有守住自家主子的职责。
三年光阴,足够冲淡许多事。京城的燕侍郎成了朝中新贵,受老皇帝托孤,摇身一变成了太师。贤林院的陈院首门生遍天下,又有家底的托举,地位水涨船高。
而边关的风依旧凛冽,楚陌苓的战袍上不再添上新痕。某个雪夜,修濡拎着酒坛掀开帐帘,见她正对着玄甲卫的名册出神。
那时帐外风雪呜咽,像极了那年雁鸣湖畔的悲风。
修濡陡然沉默下去。
在其他人先后回京的时候,他曾带楚陌苓去过远处的小镇散心,想在客栈吃些东西时遇到了要回京的燕南飞。
“昌宁之战”影响颇大,兵部尚书亲自来接众人回京。陈默因此战与燕南飞也生了嫌隙,并未随行,歇脚的只有兵部尚书和这新上任的兵部侍郎。
楚陌苓当时与修濡坐在隔间,听着燕南飞一句句谄媚之语。他不再像在落枫铁骑时那样孤高冷傲,马屁拍得熟练非常。
那时楚陌苓捏着竹筷的手指泛白,筷子“啪”地一声断成两半。
她直接和修濡出了客栈,走在半路叹了口气,“阿修,我看错了人。”
修濡并未言语。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起燕南飞,直到陈默的密信到来,楚陌苓回京,这人才重新闯入她的视线,再也没有离开。
并肩行
第83章 我该怎么活
“扑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吞没了楚陌苓的身影,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拼命划动双臂,终于攀住岸边一块青苔斑驳的巨石。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一口又一口冰凉的湖水。
她抬头望去,与风崖高耸入云,崖壁如刀削般陡峭。谁能想到这万丈深渊之下,竟藏着这样一汪碧绿的湖泊?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散去,楚陌苓的双腿仍在不自觉地发软。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徐文月绝不简单,既然敢竟敢暗算于她,想必已经想好对策。
想到燕南飞还在崖上独自应对,她心头便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
正当她挣扎着向岸边游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飞溅的水珠如碎玉般洒落,她猛地回头,一抹熟悉的玄色衣角在碧波中若隐若现。
“燕南飞!”她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顾不得四肢的酸软,她拼命向那个下沉的身影游去。水珠模糊了视线,却仍能看清燕南飞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