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从前他并不会水,私下学过几次,却依旧不熟练。
楚陌苓深知这一点,拖着他向先前那块大石头上游去。
当她的指尖终于触到他的衣襟时,身下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楚陌苓后背已抵上冰冷的岩石。
燕南飞滚烫的唇带着湖水咸涩的气息压了下来,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却用右手将她牢牢禁锢。
楚陌苓原本想推开他,却想到他脱臼的左臂,犹豫了一下,推拒的手举到半空又生生顿住。
楚陌苓望着他脱臼的左臂,终是闭上了眼睛,任由这个疯狂的吻将两人淹没。
良久,燕南飞松开了她,额头滴在她肩膀上,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准动。”
无人看见的暗处,两滴滚烫的泪砸在楚陌苓的肩头,灼得她心头一颤。
燕南飞的呼吸沉重,像是压抑着某种濒临崩溃的情绪,嗓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楚陌苓,我方才就在想......若是因为我的一时疏忽你真的出了事,接下来的日子......我该怎么活?”
“所以你就跳下来了?”楚陌苓沉默了一瞬,指尖按住他脱臼的肩膀,猛地一用力,骨骼归位的声响清晰可闻,“难得见你如此愚蠢。”
燕南飞闷哼一声,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反唇相讥,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在与你有关的事上,我向来都不大聪明。”
顿了顿,他低声道,“......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湖水轻荡,映着天光,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湖面泛着细碎的波光,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凝滞得近乎窒息。楚陌苓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轻咳一声道,“流氓若是耍够了,也该松开了。”
燕南飞不仅没松手,反而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他垂眸凝视着她,声音低沉,“……你心底分明有我,又为何不肯承认?”
楚陌苓下意识反驳,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我何时心里有你?”
燕南飞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信誓旦旦道,“方才我亲你……你并未躲开。”
楚陌苓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声音变得有些冷硬。“你我之间隔着三千条人命,就算我心里有你又如何?我的理智绝不允许我同你心在一处。”
她不再辩解,拖着燕南飞向岸边游去,“徐文月本就是江南人士,说不准就知道与风崖下面是个湖泊。就算她不知道,若她派人来巡我们的尸骨,也定然会发现。我们还是先找个栖身之处为要。”
燕南飞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暮色四合,山间雾气渐浓。
楚陌苓拨开湿漉漉的灌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她猛地回头,只见燕南飞单手撑着一株老松,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透,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水光。
“你怎么了?”她放慢脚步,走到燕南飞面前,抬手覆上了他的额头——滚烫。
想来也是,这厮又是受伤又是脱臼又是落水,铁打的身体也该遭受不住了。
“你......”她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两人同时绷紧脊背——火把的光亮正穿过林间,凌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是徐文月的人在找他们的踪迹。
燕南飞突然将楚陌苓推到树干后,滚烫的掌心捂住她的嘴。他贴近她耳畔的气息灼热不稳:“东南方...有猎户小径......”
话音戛然而止。这句话似乎耗尽了燕南飞的全部力气,楚陌苓眼睁睁看着他瞳孔骤缩,整个人像断了线的傀儡般向前栽去。她伸手去拽,跟着燕南飞滚落下山坡。
她被惯性带着同燕南飞一起在嶙峋山石上翻滚。
燕南飞在剧痛中短暂清醒,用最后力气将她头颅护在胸前。断枝划破衣帛的声响里,楚陌苓听见他含血的呢喃:“......傻子......”
最终停在一处缓坡时,楚陌苓的指尖先触到了粘稠的温热。月光穿过树隙,照亮燕南飞后背插着的半截断枝,鲜血已经浸透了他大半个衣袍。
山风送来了坡顶的对话:
“小姐说了,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楚陌苓的指尖微微发颤。
“你这个疯子......”她低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山风吹散。可燕南飞的伤口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她筑起多年的心墙。
燕南飞的体温透过衣衫传来,烫得她心口发疼。楚陌苓想起方才坠崖时,他明明已经意识模糊,却仍本能地将自己护在怀中,突然哽住。
“燕南飞......你若是死了......”她眼眶泛起一阵酸涩,却倔强地仰起头不让泪水落下,“我又该恨谁......”
林间传来追兵拨开灌木的声响,楚陌苓眼神一凛。她迅速扯下衣摆,草草为燕南飞包扎伤口,动作看似粗暴却处处透着小心。
当指尖触及燕南飞滚烫的皮肤时,楚陌苓顿了顿,终是轻轻拂开他额前沾血的碎发。
“撑住了。”她将人往背上托了托,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背着昏迷的燕南飞,朝着密林最深处走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
楚陌苓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却仍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猎户小道上的碎石磨破了她的靴底,她每走一步都留下暗红的脚印。
背上的燕南飞呼吸越来越弱,滚烫的额头贴在她的后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楚陌苓呼吸越来越重,“燕南飞......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
许是失力过多,她眼前开始浮现黑斑,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腔内振翅。
拐过一道山坳时,她的膝盖终于不堪重负,重重跪倒在地。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将燕南飞护在身下,隐约看到一双沾满泥泞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传来,“殿帅!”
楚陌苓略微放下了心,彻底陷入黑暗,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木屋的横梁上晃动着细碎的光斑。
楚陌苓艰难地眨了眨眼,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砾。
她轻咳几声,动了动手指,勉强支撑起身子,“......这是哪儿......”
一个面相和善的妇人走进屋里,瞧见她醒了,脸上堆起发自内心的笑意,朝院里大喊,“当家的!这姑娘醒了!”
脚步声传来,一个大汉进了屋子。
看见他的脸那刻,楚陌苓有些讶然,“......岳叔?”
来人她熟悉得很,正是当年跟随在她父侯身边的亲信副官,岳千山。昌宁之战后,岳千山卸甲归京,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小殿帅还记得我。”岳千山爽朗地笑了笑,“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身体不适的地方?”
“我很好,多谢岳叔相救。”楚陌苓这便知晓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来自岳千山,认认真真道了谢,“我记得岳叔是京城人士,怎么来了江南?眼下江南并不安全。”
“还不是我夫人,喜欢这边的气候。我们住的地方幽静,又自己劳作,种些果树菜食,时疫并未传到此处。”岳千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她既然想来,我当然是要一起的。”
楚陌苓抿嘴轻笑。
她环视四周,并未发现燕南飞的身影,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忍不住开口询问,“岳叔,同我一起的人呢?”
第84章 误会解除
“燕太师烧得有些重,我昨日照顾他到半夜,怕吵到你,便将他安置在西屋了。”
岳千山见楚陌苓一醒来就询问燕南飞的下落,眉宇间的皱纹舒展了几分,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很快抿紧,欲言又止。
楚陌苓敏锐地捕捉到岳千山神色间的异样,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岳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屋内一时静默,只听得见窗外鸟儿鸣叫的声响。
岳千山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温和:“百姓都传你们两个闹得不可开交,先前我还担心。眼下看来,你们已经解除误会重归于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中流露出长辈般的关切,“小殿帅,别太钻牛角尖。玄甲卫的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燕太师也是怕你事后难过,才想着隐瞒。”
“什么意思?”楚陌苓心头猛地一颤,猛然坐直身子。
她终于意识到事情并非表面这般简单,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岳叔你说什么?燕南飞瞒着我玄甲卫的什么事?”
“你......你还不知道?”岳千山震惊地后退半步,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楚陌苓,眼中满是错愕,“殿帅,事到如今你还觉得,玄甲卫的死是因为燕太师吗?”
“若非他擅自安排,将玄甲卫全营送去赴死......”楚陌苓的话语中带着迟疑,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仿佛连她自己都不再确信,“这本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