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燕南飞忽然向前一步,单膝跪在她面前,甲胄与地面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个距离近得过分——她只要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肩膀。
“你这是做什么?”楚陌苓一惊,下意识就要扶他起来,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僵住了动作。
燕南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抬起头,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骗了你,陌苓。”
第80章 刺杀
“你骗了我?”楚陌苓没有纠正他的称谓,面上波澜不惊,声音却泄露出一丝颤抖,“说清楚些。”
“我知道你此前查过我的履历。”燕南飞眼帘低垂,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都是假的。我并非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燕家的庶子,燕明月的……弟弟。燕家抄家前,我与母亲早已被逐出府邸,这才幸免于难。”
“......”楚陌苓紧抿双唇,沉默不语,心中暗自思忖。
燕家对外只承认燕明月这个嫡女,她从未听闻还有庶子存在。不过......她倒是记得燕明月曾提起,燕家确实驱逐过一个妾室。
燕明月的爹娘情比金坚,作为皇商,燕老爷可谓是洁身自好,誓与燕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们夫妇二人是整个皇城人人艳羡的典范。
燕明月的父母伉俪情深,作为皇商,燕老爷洁身自好,誓与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二人堪称皇城佳话。只是燕明月曾向她抱怨,说父亲下江南时带回一个不安分的妾室,竟敢对主母下毒,这才被扫地出门——想必就是燕南飞的生母了。
但燕明月从未提及这妾室还育有一子。
楚陌苓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燕南飞虽未抬头,却能清晰感知。
良久,他才听到楚陌苓的声音,“你既是明月的弟弟,自然会知道我与她是闺中密友,为何不一开始就表明身份,我还能多给你些关照。”
“因为我从不屑于借燕家之名。我生母蒙受不白之冤,又在燕府受了刑,最后被赶出府丧了命,我与燕家早已没有瓜葛。”燕南飞平静地恍若陈述事实,“这一身骨血,都令我作呕。”
楚陌苓的目光并不曾从燕南飞身上离开。帐帘透过几抹光亮,将燕南飞的侧脸镀上一层光影,更显得棱角分明。
她向来聪明,没有追问事情的始末。
从前的燕明月素来高傲,自然看不上这个庶弟,况且在母亲差点中毒的境况下,冤枉了妾室也说不准。哪怕她日后发现自己错怪了人,最多也是送些银两,绝不会道歉。
楚陌苓手指轻抬,缓缓托起燕南飞的下颌,眸光如霜般直直望入他眼底,“既然从前都在隐瞒,为何今日突然告诉我。”
她语气渐冷,“我说过最讨厌旁人骗我,你不怕因此与我生出嫌隙吗。”
“方才谢钊提到燕家之事,我见你信我的模样,便不忍再瞒你。”燕南飞反手握住楚陌苓要抽离的手,将微凉的唇郑重印在她手背,“我这条命都是你的,我的所有事,自然都该让你知晓。”
待到燕南飞出了营帐准备夜间行动时,楚陌苓的脸还有些发烫。
她抚了抚方才燕南飞吻过的位置,微微扬起唇。
帅帐外,修濡与陈默鬼鬼祟祟地贴在帐帘两侧,正听得入神,冷不防帐帘一掀,燕南飞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两人躲闪不及,尴尬地僵在原地。
燕南飞冷冷地扫了两人一样,眸中寒意刺骨,显然有些不悦。
“你竟是燕小姐的弟弟?”修濡早就认出他是楚陌苓曾出手救过的人,忍不住追问,“既然殿帅曾经救过你,方才你为何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想来她对从前的你还有些印象。”
燕南飞置若未闻,没分给他一个眼神,径直拂袖离去。
“啧啧啧——”陈默两眼放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胳膊揽上修濡的肩膀,“阿修,怎么个事儿啊?详细说说?”
“并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
陈默不像燕南飞那般是个冰块脸,这些日子两人早就相熟,修濡与他勾肩搭背,走在去校场的路上,回忆道,“先前燕南飞比较落魄,像个乞丐。有一日他被恭亲王世子欺负,恰巧殿帅路过,出手救了一把,还接济他了些银钱,让我送他去医馆治伤。”
“啪!”
他说明事情原委,陈默抽出腰间折扇一把敲在他头上,“当真是个蠢材!活该你这么大讨不到媳妇儿!”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有哪个男子愿意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心爱之人面前的?”
“你……你是说!”修濡瞪大眼睛,这才懂了燕南飞那句“我这条命都是你的”的深意,“我还以为他燕南飞对殿帅同我对殿帅一样,只是主仆之情......”
“要不然说你是榆木脑袋!”陈默“唰”地一声打开折扇,优哉游哉地踱步走远了,徒留修濡一人在原地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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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军营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谢钊的营帐内却亮着微弱的烛光,几道黑影聚在案前,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森然杀意。
“今夜子时,趁她巡营时动手。”谢钊指尖划过简易的落枫铁骑地形图,点在楚陌苓必经的粮草营位置,“记住,要做得像刺客所为。想楚家遗孤死的人可不在少数。”
亲信们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人犹豫道:“将军,楚陌苓身边的三个将军身手不凡,恐怕不好对付......”
谢钊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这是宫中秘制的迷魂散,先解决那几条看门狗,再杀她也不迟。”
帐外阴影里,燕南飞贴着帐布听完最后一句,眼中寒芒骤现。
他无声地掠过几个营帐,在箭楼阴影处与修濡、陈默汇合,将侦察到的信息简洁地传达。
“果然要动手。”修濡舔了舔刀刃,月光在锋刃上流出一道银线,“老子早就想剁了这狗贼。”
陈默把玩着手中一枚西凉特有的狼牙箭簇——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搞到手里的。他轻笑道:“我可是连'凶器'都提前给谢钊备好,就等他上门了。”
燕南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枚丹药,“先前易绮罗留下的。”
他言简意赅,修濡了然,在陈默开口之前把丹药塞到了对方嘴里。
既然是易绮罗留下的,那自然对迷魂散有用,倒省得再掩住口鼻。
子夜梆子响过三声,粮草营附近的火把突然熄灭。十余名黑衣人摸向巡营必经的窄道,却不知暗处早有数十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动手。”
随着燕南飞一声令下,埋伏多时的玄甲卫瞬间合围。谢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修濡一刀劈开面甲。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们怎会——”
“谢将军好雅兴。”楚陌苓从阴影中缓步走出,剑尖滴血,“半夜带着刺客逛我落枫铁骑大营?”
谢钊突然暴起,袖中暗弩直冲楚陌苓面门。
电光火石间,燕南飞身形如鬼魅般闪至她身前,左手精准扣住谢钊手腕一拧,右手长剑已抵住对方咽喉。弩箭擦着他的鬓角飞过,钉入身后木柱嗡嗡作响。
“可惜啊。”陈默甩出那枚狼牙箭簇,精准贯穿谢钊心口,轻飘飘地开口,给谢钊定下死因,“西凉无意求和,派刺客潜入落枫铁骑刺杀朝廷命官。刺客穷凶极恶,谢将军不幸遭了毒手。”
燕南飞对这个结果没有质疑。他仔细确认了楚陌苓没有受伤,望着余下的刺客,眸中寒意乍现,“一个不留。”
黎明时分,一队轻骑护送着盖白布的尸首疾驰向京城。楚陌苓站在辕门前,看着燕南飞被弩箭擦破的衣袖,“我有自保之力。以后还是管好自己,不要受伤。”
风吹散了她余下的话,却依旧飘到了燕南飞耳中,让他勾起了唇。
“别让我担心。”
官道上尘土轻扬,燕南飞颔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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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凝滞。皇帝盯着白布下那具插着狼牙箭簇的尸首,指节在龙椅扶手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谢爱卿......”他颤抖的手掀开白布,在看清谢钊已经灰败的面容时瞳孔骤缩。箭簇上的西凉纹饰刺得他眼眶生疼,却不及皇帝胸口翻涌的怒火灼人。
侍立的朝臣们屏息垂首,听着陛下哽咽着追封谢钊为忠勇侯,又下旨厚恤其家眷。只有跪在最前头的老丞相看见,皇帝扶在龙椅上的手背暴起根根青筋,连袖口的金线龙鳞都在微微颤动。
退朝后,御书房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脆响。
前去送养生汤的贵妃行止鹿抱着年幼的儿子萧程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息怒......”
她似乎吓得不轻,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颇有几番楚楚可怜的意味。
“好一个西凉刺客!”
皇帝并未理会她,一脚踹翻一旁的香炉,灰烬溅在明黄龙袍上,“楚家的人都把朕当傻子刷,当真以为朕会信这等拙劣把戏?!”
他抓起案上军报狠狠撕碎,纸片如雪般落在谢钊生前最后一封密信上——那上面"落枫军心尽归楚氏"八个字十分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