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偏生他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倒叫人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脾性。
  “不过二位若是实在想看,在下倒也不介意......”陈默优雅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身后的少年车夫吩咐道,“将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少年应声,领命钻进马车,不多时竟抱出一摞足有半尺厚的礼单,烫金的封面显得格外扎眼。
  陈默轻叹一声,“先前我就想来落枫铁骑,我家里的爹娘不放心,死活不同意,这次我是听了陌辰的消息偷跑出来,带的东西少了些,希望两位不要计较。”
  “……”楚陌苓接过礼单时手臂微微一沉,羊皮纸的触感冰凉厚重。
  她随意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精铁三千斤”“战马五百匹”的字样,指尖不由一颤。
  燕南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将礼册接了过去,指腹在纸张边缘轻轻一捻,便知这厚度绝非寻常。
  陈默目光在两人之后游移,随后笑了,“如今我爹娘已经知道我来了此地,便包圆了日后的粮草。”他像是早知道几人的计划,“殿帅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众人呼吸都为之一滞。江南陈家,果然财大气粗。
  楚陌苓抬眸,正对上陈默含笑的双眼。他眼中似有深意,仿佛早已看透他们的谋划。她缓缓勾起唇角:“多谢。”
  “无妨。”陈默摆了摆手,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
  他望向远方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声音也低沉了几分,“陌辰兄此前同我传的书信里提过殿帅多次,我们既然是至交好友,那他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应当好好照顾你。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开口便是。”
  燕南飞面上不动声色,抱着礼册的手指微蜷。他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将眼底的情绪尽数遮掩。
  楚陌苓没有仔细琢磨陈默话中深意,点头应下,亲自为他安排了住处。
  事实证明,陈默虽是家中独子,自幼被娇生惯养,但着实实力不凡。
  起先楚陌苓还认为这大少爷只是来军中混日子,并未把他当回事,又因为陈家确实富可敌国不好糊弄,便让陈默跟着燕南飞和修濡一同训练玄甲卫。
  没成想,陈默又提出了不少新的训练方式,还在单挑里大获全胜。
  楚陌苓冷眼旁观数日后,紧绷的唇角终于微微松动。校场上的风卷起她的衣袂,也带走了她眼底最后一丝疑虑。
  与此同时,谢钊也没有闲着。
  寒风呼啸,落枫铁骑的营帐外,旌旗猎猎作响,楚陌苓正在与诸将商议战事。
  谢钊身披御赐的玄铁重甲,腰间佩着象征皇权的鎏金宝剑,大步踏入中军帐内。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楚陌苓身上,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倨傲的笑意。
  “楚将军,陛下有旨,楚将军暂代帅职辛苦,命本将担任落枫铁骑殿帅一职,整顿军务。”
  谢钊嗓音洪亮,刻意加重了“暂代”二字,仿佛在提醒楚陌苓——这位置,迟早是他的。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噼啪作响。燕南飞站在楚陌苓身侧,眸色深沉,指尖轻叩剑柄,不发一言。修濡则抱臂而立,嘴角噙着冷笑,眼底尽是不屑。陈默原本昏昏欲睡,此刻却有了些精神,聚精会神地看这出好戏。
  楚陌苓神色未变,只淡淡道:“谢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谢钊见她竟无半点慌乱,心中不悦。与他而言,叫楚陌苓一声将军都是对她的抬举。
  他继续道:“西凉近日递来和谈书,琉云已经求和,陛下也有意议和,以休战养民。楚将军征战多年,也该歇一歇了。”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脸色骤变。他们都是跟随镇北侯楚信数年的老将,骨子里都是血性,自然不会做缩头乌龟。
  求和?分明是缓兵之计!若此时退让,边境必再起战火!雍和可不会同琉云一般,用公主的性命换两国交好。
  修濡嗤笑一声:“谢将军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落枫铁骑的规矩是,只认战旗,不认圣旨。”
  谢钊面色一沉,冷声道:“放肆!军中岂容尔等抗命?”
  楚陌苓抬眸,眸光如刀:“谢将军既为监军,自当先熟悉军务。至于和谈之事……”
  她唇角微勾,“待本将与诸将商议后,再作定夺。”
  谢钊眯了眯眼,心中冷笑——这女人,果然是没有见识。仗着父兄声名风光久了,竟真以为是她自己的,圣旨在眼前了都不肯交权。
  他先前召集军中将领议事,以皇帝钦差的名义,要求查看落枫铁骑的兵册、粮草调度,想插手军务安排,都被楚陌苓以各种名义挡了回去。
  今日,他就不会再空着手回去。
  “楚将军连日征战,想必疲惫。”谢钊没有发作,语气和缓却暗藏锋芒,“陛下体恤将士,特命本将暂代军务,也好让楚将军安心休养,楚将军切莫辜负了陛下一片美意。”
  帐内一片死寂,众将领面面相觑,无人应声。半晌,一名老将抱拳道:“谢将军,落枫铁骑自开军以来,只认楚家帅印。若无殿帅军令,恕末将等难以从命。”
  谢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却仍维持着笑意,依旧没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诸位忠心可嘉,但陛下旨意不可违抗。况且——”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西凉近来本就频频示好,若能议和,免去战事,于两国而言岂不更好?”
  修濡冷笑一声:“谢将军的意思是,要我落枫铁骑向敌国低头?”
  谢钊眯了眯眼,认出他是从前楚陌苓身边的侍卫,看向他的目光带了些轻蔑,“修将军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能不动干戈,自然最好。”
  楚陌苓坐在一旁,指尖轻抚腰间佩剑,神色淡漠,仿佛置身事外。燕南飞也沉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谢钊的目光扫向燕南飞,他才缓缓开口:“谢将军既奉皇命而来,我们按理自当配合。不过——”
  他抬眸,眼底寒芒乍现,“落枫铁骑的规矩,向来是先问过将士们的意见。”
  谢钊眉头一皱,尚未开口,帐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喊声。
  “誓死追随殿帅!”
  “落枫铁骑,永不议和!”
  声音如浪潮般席卷军营,谢钊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却见帐外黑压压的士兵列阵而立,刀枪如林,目光如炬,无一不是望向楚陌苓的方向。
  楚陌苓这才站起身,唇角微扬:“谢将军,看来将士们……不太赞同你的提议。”
  谢钊脸色铁青,咬牙道:“楚陌苓,你这是抗旨!你要造反吗?”
  “抗旨?造反?”她轻笑一声,缓步走向他,“谢将军,这里是战场,不是朝堂。”
  “况且,西凉杀了我镇北侯府两名大帅,”她顿了顿,语气里却是不容置喙,“若是求和是朝中旨意,我才是真的要反。”
  “来人,”燕南飞淡声吩咐,“把谢钦差带下去,好生招待。”
  几名玄甲卫应声而入。
  “放肆!”谢钊勃然大怒,“本将军是陛下亲封的殿帅,谁敢动我!”
  “谢将军未免太过自信。”燕南飞不以为然,语气里带着一贯的轻慢,“谢将军不过在京中抄过几次家,得了个将军的名头,竟真的将自己当了个人物。”
  “你……”谢钊忽然想起来什么,“你姓燕!楚陌苓,你居然纵容手下公报私仇!”
  楚陌苓挑眉。她让修濡查过燕南飞的履历,燕南飞的燕和燕明月的燕可不是同一个。
  燕南飞不再与谢钊多费口舌,玄甲卫将谢钊带了下去。
  陈默敛眸,眼底的欣慰一闪而过。
  帐中将领大多默许了这一行径,毕竟楚陌苓只身杀了阿史那齐一事让他们颇为敬佩,诸将心中最适合接手落枫铁骑的人选只有她一个。
  燕南飞并未下令阻止谢钊带来的人和他见面。毕竟谢钊若真的想有所动作,总该有人创造些条件。
  “各位夜间小心,”他漫不经心道,“今夜恐怕不太平。”
  各位将领均是久经沙场,又知道谢钊从未上过战场,不过是在京城作威作福,略一思量便知道燕南飞诱他出手的道理,心领神会。
  商议结束,诸将前前后后出了帅帐,一时间,偌大的营帐只剩下了四人。
  燕南飞明显有话要说,陈默眼中闪着兴味盎然的光,修濡见状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外拖。“走了,别在这儿碍事。”他压低声音道,不由分说地把陈默拉出了营帐。
  帐帘落下后,室内陷入一片沉寂。燕南飞站在原地未动,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楚陌苓揉了揉酸痛的肩颈,终于支撑不住疲惫,在案几旁的椅子上坐下。
  “怎么了?”她抬眼看向燕南飞,“今日的事你都安排得很好,还有什么事要商议?“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倦意,鎏金护腕在烛光下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