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楚陌苓仍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封新到的信,久久未动。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朝堂派来的人,怕是已经在路上了。”他不再唤她“小姐”,而是直截了当地提醒,“我们得早做打算。”
“杀了便是。”修濡冷笑一声,眉宇间戾气翻涌,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朝中那些人,早就对落枫铁骑垂涎三尺,如今连装都懒得装了。”
楚陌苓依旧沉默,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
燕南飞目光微移,瞥见信末落款处工整的“陈默”二字。
他清了清嗓子,“有琉云求和在先,只怕雍和朝中贪生怕死之辈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这次来的人不好应对。”
他轻咳一声,道:“琉云已递了降书,朝中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必然坐不住,这次来的人,恐怕不好对付。”
“无妨。”楚陌苓终于开口,嗓音微哑,却冷如寒铁,“阿修说得对。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个人再寻常不过。”
她缓缓抬眸,眼底似有暗火燃烧,“落枫铁骑是我楚家百年根基,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染指——无论是谁。”
燕南飞凝视她的侧脸,知晓她心意已决,也觉得此计最为可行,“计策不错,但若是......”
他略一沉吟,素来冷漠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朝中因此断了我们的粮草供给,恐怕日后有些麻烦。”
楚陌苓将手中的信递给他,眼中有些细碎的光影,朝一旁的修濡道,“阿修,你可记得我兄长此前有个江南的笔友?”
修濡思量片刻,“记得,我此前还帮少爷送过信。”他也不再喊楚陌苓“小姐”,“那人似乎家境不错,是家中独苗。主子,需要我去查一查吗?”
“不必。他听闻兄长的消息,已经来信给我,说要到落枫铁骑闯荡一番,告慰好友......在天之灵。”楚陌苓抿唇,“兄长这笔友,竟是江南陈家的少主,陈默。”
修濡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置信,“就是那个江南第一首富的陈家?”
“不错,正是那个富可敌国的陈家。”燕南飞已在两人谈话的间隙看完了那信,仔细检查过上面的印章,“如此一来,粮草便有着落了。”
“父侯和兄长都曾说过,国之疆土,一寸不让。”楚陌苓的手指按在沙盘上,看向两人,“无论朝中如何施压,我都不会求和。”
“明白。”燕南飞颔首,仿佛早已知晓她的想法,“玄甲卫凝聚你与少帅的心血,如今训练颇有成效,这段时间加强训练,可以以一当十也说不准。”
“至于其他人......”他没有波澜的眼眸忽明忽暗,“想来只要见过你提着阿史那齐项上人头时的模样,对你接手落枫铁骑便不会有再争议。于民间而言,落枫铁骑本就是神兵,进落枫铁骑的目的就是保家卫国,即便战死,也是无上光荣。”
修濡附和,“欺我大雍者,虽远必诛。”
“不是每个人都要死。”楚陌苓缓声开口,“不管朝中如何,我们要做的,是以最小的损失,带着将士们回家。”
帐外寒风卷着枯叶沙沙作响,燕南飞闻言眸光微动,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案几边缘。
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他的沉思衬得愈发深沉。
修濡猛地起身,铁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大步走向帐门,厚重的帐帘掀起时灌进一阵寒意。“我去看看玄甲卫的操练。”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渐渐远去。
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楚陌苓抬眸时,发现燕南飞仍立在原地未动。她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还有事?”
燕南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明亮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原本莹润的脸颊也消瘦了几分。他喉结微动,终究还是开口:“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楚陌苓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
半晌,她自嘲般地轻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倒也没那么明显。”燕南飞别过脸,不忍看她强撑的模样。
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几分:“至少...看起来很可靠,像个能担大任的统帅了。”
“能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楚陌苓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真实的弧度,“还真是难得。”
她下意识揉了揉眉心,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燕南飞的目光在她泛白的指节上停留了一瞬,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松木香。他取过案几上的青瓷茶壶,斟茶的动作比平日慢了几分,“有我在,不必太过忧心。”
“是,有你和阿修,哪里用得着我再操心。”楚陌苓伸手去接,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
那一瞬的触碰让燕南飞呼吸微滞,他看见她睫毛轻颤,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却让她眼角那抹疲惫愈发明显。
她额间散落着几分碎发,燕南飞伸出手,似是想替他打理。
此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燕南飞迅速收回手,退后半步的动静惊动了案上的烛火。
晃动的光影里,楚陌苓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方才那抹几不可察的温柔已重新藏进铁甲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余温,就像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明明转瞬即逝,却让人念念不忘。
“殿帅!”亲兵在帐外高声禀报。
楚陌苓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脊背,方才的疲态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何事?”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亲兵高声应答,“燕姑娘从京中传了消息!”
燕南飞快步走出营帐,掩盖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他接过信笺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在转身的瞬间就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信纸上那几行触目惊心的字迹。
果然不出所料,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派了心腹重臣,准备接手落枫铁骑的兵权。
楚陌苓抬眸望向燕南飞,两人的目光在昏黄的烛光中交汇。
无需言语,他们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决然——那是历经沙场磨砺出的默契,更是生死与共淬炼出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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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
破晓时分,一队黑压压的人马踏着未化的积雪而来,铁甲碰撞之声惊起了枯树上栖息的寒鸦。
为首的将领勒马而立,玄铁面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当他掀开面甲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时,守门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长枪——正是皇帝最倚重的骠骑将军谢钊。
他身后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翻卷,像一道未干的血痕。
楚陌苓站在瞭望台上,指节捏得发白。就是这个男人,在她生死未卜之时带着圣旨闯入燕府,抄了燕家满门。
幸而修濡跟在她身边,早已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口舌,知道她懒得应付,率先将谢钊哄得不知天高地厚,去了为他安排的营帐落脚。
楚陌苓眯了眯眼,眸底寒光一闪而逝。燕南飞立在她身旁,无声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无需言语,他已读懂她隐晦的杀意。
谢钊既然来了,眼下自然不能轻易动他,只能暂且以礼相待。但若他自己不识好歹……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
与朝廷人马一同抵达的,还有江南首富之子陈默的马车。
马车缓缓停在营前,车夫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一身素白劲装,腰间配着一柄短剑,剑鞘上嵌着一枚血玉。他利落地跳下车辕,恭敬地俯身,将车帘掀起。
车帘是上等的云锦所制,绣着暗纹的兰草,在风中微微拂动,透着一股清雅贵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内伸出,指尖修长如玉,腕上戴着一串墨玉佛珠,每一颗珠子都漆黑如夜,却又隐隐泛着幽光。
陈默缓步下车,一袭月白色锦袍,衣摆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纹,走动时如水波流动,贵不可言。他外罩一件雪狐大氅,毛色纯净得不染一丝杂尘,衬得他面容愈发温润如玉。
“久等了。”他抬眸浅笑,眼角微弯,眸色清透如琉璃,却又深不见底,“在下陈默。”
陈默的嗓音温润,语调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斟酌过的,既不会显得过分热络,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楚陌苓望向他的目光却饱含探究—*—这人,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燕南飞也有同样的感觉。
第79章 引诱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陈默察觉到两人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开口,“我知道我太过好看了些,但两位也不必看得如此入迷吧?倒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似的。”
燕南飞的面容依旧冷峻如冰,楚陌苓则嘴角微抽。
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念头——这位江南首富之子,果然如传闻所言,自恋得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