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所有人都嘲笑娘亲是琵琶女,燕南飞偏生开了个乐坊,唤作清音坊。
他苦学经营,一步步算计,短短数月,清音坊发展愈发壮大,渐渐成了京中第一乐坊,摇身一变成了那些达官贵人享乐的必去之地。
燕南飞作为幕后的东家,在这里发展了自己的情报网,得知了各式各样的消息。
他还暗中收集恭亲王府的罪状,想要一举端了游和欧的老巢,为娘亲报仇。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可燕南飞忘了朝堂是这么个朝堂,世道是这么个世道。
楚陌苓失踪了,在他有自己的产业之前。
燕南飞记得,楚陌苓去祈福当日,浩浩荡荡的人马从街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他独倚栏杆,喝了些酒,微醺。
按照雍和惯例,成亲前一日,新娘需要去宗庙祈福,保证自己和夫家来日的顺遂。
那时清音坊刚有些起色,暮春的雨丝浸透了天香楼的檐角,燕南飞指尖抵着青瓷酒盏,醉意浮上眼尾时,正撞见镇北侯府采买的车队穿过朱雀大街。
那个叫修濡的护卫打头,其余人跟在他左右,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气洋洋。
燕南飞微微蹙眉,按下了自己那些隐秘心事。
这些时日,他从一条条关于楚家的消息里拼凑出的楚陌苓是那个对太子萧景策满心满眼都是爱慕的人,如今她要成亲了,从她身边人的反应来看,想来那太子待她也是极好的。
燕南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的海棠花纹。
楚陌苓喜欢海棠花,于是他衣衫的所有袖口都是这个样式,似乎这般便与她有些隐晦的关系,让燕南飞心安。
他自嘲一笑。
其实楚陌苓救他,兴许也是因为他这同萧景策八分相似的皮囊而已。
燕*南飞捏着酒盏,思绪纷飞。
当今圣上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功绩,但他有些老了,萧景策登基是迟早的事,那楚陌苓便是皇后,未来会享有无上殊荣。
那待时机到了,自己便入朝堂吧,燕南飞心想。
虽说在燕府过得并不是那么如意,但有次生辰娘亲曾为他向燕家家主,也就是他名义上那个爹爹,求到自由出入书楼的权利。
燕家虽是皇商,但藏书颇多,燕南飞翻阅过的基本都烂熟于心,不大懂的,也都同娘亲请教了。
他娘亲虽是乐姬,文学造诣却也极高,对他颇有影响。
燕南飞在才干上颇有信心,想来日后也能在朝中谋取个一官半职。
若楚陌苓诞下皇子,他便竭尽所能让小皇子未来坐上皇帝之位,还了这份恩情。
毕竟人心瞬息万变,皇帝的心思更是难测。不知道萧景策做了皇帝,还能不能有如今这份赤诚。
燕氏藏书楼里啃食过的兵法典籍,母亲教授的乐律中暗藏的筹算,此刻都在醉意里发酵成锋利的刀刃。若他日楚陌苓需要暗处的影子,总该有人替她守着那方凤印。
燕南飞将自己的来日安排的清清楚楚,但兴许是刚刚接手错综复杂的世家关系,又或是对人心把握不准,燕南飞低估了皇帝对武将之家的防范。
年轻的谋算者尚未读懂帝王心术的森冷。
当大婚前夕的惊变撕碎黄道吉日,当萧景策纵马跃下断崖的衣袂化作史书上一笔淡墨,燕南飞才惊觉自己以为步步为营的棋局,早被更深的夜色吞噬。
他想,这是他此生犯的最大的错。
楚陌苓出嫁前日,在郊外遇袭失踪。萧景策只身前去营救,摔下悬崖生死不明。燕家旁系触怒龙颜,抄家流放,燕氏没落。
一时间,雍和换了天下,物是人非,几家欢喜几家忧,经年种种化作池中碎月,恍若一场大梦。
燕南飞发疯般派人去查探,线索断在了修濡身上。修濡伤到了头,失去了那天的记忆,丝毫记不起自己与谁交手,只是相信自家小姐没有死,无头苍蝇般地寻找楚陌苓。
但萧景策后来也死了,燕南飞便知晓,这偌大的京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楚陌苓的失踪用那些世家、兴许和那座皇城都脱不了干系。
他从不相信楚陌苓会死。
那日起,燕南飞的心便裹上一层坚硬的壳,躲在暗处发展势力,变得铁血手腕。
他误打误撞得知了自己和娘亲不受父亲待见的原因,但斯人已逝,燕南飞对燕明月那层恨意也淡了几分。
镇北候楚信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都,燕南飞得知楚陌苓在琉云受永安郡主庇佑时,便将清音坊送到了燕明月手上。
当然,他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这嫡姐高傲得很,若是知道清音坊背后是他,恐怕死也不会接手。
燕明月是楚陌苓的闺中密友,也有些手段,但少些势力。即便清音坊交到燕明月手里,也有人同他传递消息。
打理好一切,燕南飞去了落枫铁骑,从无名小卒做起。
他相信,楚陌苓一定会回来。
嘉宁关战事纷扰不休,南迁北徙的飞鸟赶早离去,振翅越过雍和边境荒芜的土壤,飘落几根翎羽,除此之外,再没有留下旁的物什。
就在那时,楚陌苓带着镇北候丢失的头颅回到了落枫铁骑。
第70章 亲近
所以燕南飞对清音坊更加上心。他刻意低调,清音坊成了京都最大的情报场所,燕南飞就是幕后最大的东家。他如暗夜潜行的孤狼,将这座歌舞升平的乐坊经营成京都最隐秘的情报中枢。金樽美酒间,多少权贵醉后吐露的秘辛,都化作他手中无形的筹码。
他在楚陌苓失踪的迷雾中抽丝剥茧,将寻得的蛛丝马迹化作不经意间的低语,悄然送入修濡与燕明月耳中。彼时的燕明月已是京都贵公子们竞相追捧的金丝雀,羽翼下藏着不少产业。那些纨绔子弟以能得她垂青为荣,却不知她从未停止寻找故人。
燕明月不曾放弃寻找楚陌苓,得知消息的瞬间便带着修濡远赴嘉宁关。燕南飞当时无法探查到雍和境外的消息,只知道他们找到了楚陌苓,并将她送到了琉云永安郡主沈南意的封地,却再难追踪更多消息。
他不知道楚陌苓的归期。
皇城的夜色如墨,燕南飞常站在清音坊最高处的飞檐上眺望远方。他想,这座吃人的城池,总要有人接她回家。
他将清音坊第二管权暗中派人交到了燕明月手里——柔夫人的死燕明月并没有参与,在燕家的那些时日燕明月只对他有轻视,并不曾真的做过什么。况且,她还是对楚陌苓好的人。眼下燕家被满门流放,清音坊可以给燕明月做个暂时的倚仗。
安排妥当后,燕南飞去了落枫铁骑。加入落枫铁骑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做了新兵。新兵营的沙场磨破了他的手掌,却磨不灭他眼中的执念。
恰逢镇北侯楚信战死,项上人头在西凉挂了一天后不知所踪,落枫铁骑气势低迷,似要一蹶不振。燕南飞却有预感,楚陌苓要回来了。
果然。
一别经年。
那是燕南飞见到楚陌苓时,心头浮现的第一句话。
她变了许多。
曾经的吟风弄月、娇俏飞扬,如今已被沉默寡言取代。楚陌苓不再像在京中那般抚琴作画,而是像军中将士一般,刀光剑影间淬炼锋芒,在帅帐中与楚陌辰共议战策。
燕南飞总觉得哪里不对——楚陌苓从前对武艺一窍不通,如今却能在短短时日里突飞猛进。他不清楚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该站在她身边。
于是他不再收敛锋芒,却也因这份锐气,招致军中同袍的“排挤”。
许是经历太多,少年人小打小闹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在他眼里早已不值一提。燕南飞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觉得这样也好——至少,楚陌苓的目光会多停留在他身上。尽管,她并未认出他。
他以为人性至恶也不过如此,却还是低估了人心。
那几个嫉妒他的同袍,在战场上将他遗弃。
箭矢贯穿胸膛时,燕南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是愚蠢。但他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当西凉人的刀刃逼近时,他仍忍不住皱了皱眉。
三支箭,一支比一支深。鲜血顺着铠甲滴落,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他想起京城那日,楚陌苓从游和欧手中救下他时,发间流苏摇曳的模样。
直到马蹄声踏碎死寂。
燕南飞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楚陌苓策马而来,朝他伸出手。
……
随楚陌苓回落枫铁骑后,燕南飞心中那股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如疯长的藤蔓,破土而出,遮天蔽日。
他曾无意间听见楚陌苓与修濡的对话,知晓她的志向。
镇北侯战死沙场,她誓要承袭父志,大败西凉,手刃阿史那奇,为雍和守一方太平。
他刻意忽略了她那句“这也是萧景策的愿望,我不会让他失望”,却在血液里听见金戈铁马的轰鸣。
他暗自立誓——
他要做楚陌苓手上最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