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宫中殿宇高建,挡住了月光,似是为各宫阙批披了身清冷华美的衣裳。
  楚陌苓慢慢悠悠晃到宫门,看到站在马车外等她的燕南飞还有些惊讶,挑着眉心赞叹。
  “诶呀呀,这是哪里吹来的风啊,燕太师竟主动在宫门等候本帅,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叫人受宠若惊啊。”
  燕南飞不理会她那副矫揉造作的姿态,声音淡淡,“方才可是殿帅信誓旦旦要本官当坐骑背你回去,怎么会想不到我在此处等候。”
  “啊?”
  楚陌苓心想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还想嘲笑一番燕南飞此人不懂变通,一个脚下不留神,摔了个狗啃食。
  楚陌苓:“欸——”
  燕南飞:……
  他要被眼前这人蠢笑了。
  楚陌苓坐在地上抱着腿疼得龇牙咧嘴,眼见燕南飞一动不动,气得面红耳赤,“燕南飞你是荷花池的王八成精吗!见我摔在这里了连动也不知道动一下!”
  “若是我先动了,兴许被殿帅扇一耳光赏一句流氓,若是我不动,就要被殿帅比做只喘气的老王八。”
  燕南飞神情里夹着无奈,不紧不慢走到楚陌苓面前,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好冤啊,殿帅。”
  楚陌苓借着他的力站起身,动了动脚腕,不自觉地“嘶”了一声。
  她又坐到石阶上,捏了捏自己的脚踝,倒吸了一口凉气。
  燕南飞作势就要查看一番,趁她发脾气抬脚要踹自己时捉住了她的小腿,“不想变成跛子就安分一点。”
  楚陌苓顿住,随后偏过头,小声抱怨,“都怪你!”
  “怪我什么?”
  “若非你一定要我留下,我怎么会崴了脚!留下也不过是替你安抚小皇帝,太师与我五行犯冲,日后还是少见为妙!”
  燕南飞失笑,唇抵着她的额头碰了一下,笑够了才递来个台阶,“别恼了,我向你陪个不是。”
  “你做什么与我这么亲近?!”楚陌苓捂着额头后退一些,愤愤道,“你我已经决裂了,你少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做派!”
  “是决裂了。”燕南飞又将她拽回来,假作正经,撩开她耳畔的发丝,去捏她通红的耳尖,“可是今日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自然是重归于好了。”
  “谁与你重归于好了?”楚陌苓拍开他作乱的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怎么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燕南飞闷闷地笑了一声,理直气壮地作弄人,“宴席上抱你的时候也没见你推开我。”
  “还不是怪你?偏要为我留着念想。全身上下,怕是只有一张嘴是硬的。”
  楚陌苓被他堵了一下,叫这话噎了个正着,咬着牙闭了嘴,不再看这人。
  怪自己沉耽风月,一响贪欢,叫驴踢了脑袋,担心此人身上的伤,给他留了往上爬的杆子。
  燕南飞这张脸,多看两眼,底气便要再减上几分。
  楚陌苓不说话,燕南飞便也安安静静为她揉着脚踝。只听“咯噔”一声,错了位的骨头便被他接好。
  楚陌苓疼得冷汗直流,“你叫阿寻去贤林院,喊陈默过来接我。”
  “殿帅方才不是还叫嚷着要我背你回去么?”燕南飞面上笑意更浓,若不是她见惯了大风大浪,恐怕还真以为这人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怎么这会儿不愿意了?”
  “这是皇宫门前!”楚陌苓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冷哼一声,“你我可是宿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燕南飞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不过瞬息之间又恢复如常,笑意不达眼底,“小皇帝和你说了什么?”
  夜风拂过,好似要破开衣裳,钻入人心中。
  “和你有什么关系。”楚陌苓眸光一闪,提腕翻身,借着力道,匕首出鞘,携着孤影寒光袭向燕南飞面门。
  燕南飞微微偏头,黑发落下几缕,电光火石间极轻极快地攥住楚陌苓的手腕,语气里夹着些得意,“我知道你会藏匕首。”
  “别说的你好像十分了解我一般。”楚陌苓扯到伤处,又坐回到石阶上,开门见山,“如果你抢萧家的江山,我会用这把刀戳破你的咽喉,绝不顾念旧情。”
  “又是为了萧景策?”燕南飞声音里浸着寒凉,“你要为个死人杀我?”
  “什么跟什么!”楚陌苓面上表情微滞,“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扯到的话题已经有些大逆不道,叶寻认命地侍立在不远处,驱散了周围的人。
  “萧程锦不过是个德不配位的废物,为给我使绊子竟想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下三滥手段。你是聪明人,早早同陈默学了明哲保身那一套,你比我看的清楚。”
  燕南飞捏她手腕的力道重了几分,眼角猩红,“你就甘愿为个死人做到这种程度?”
  “那嘉宁关那些年,我是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
  “你还有脸提嘉宁关?”
  楚陌苓原本想解释几句,却在听到“嘉宁关”三个字时登时变得火冒三丈,“你骗我之际又把我当做什么?!”
  燕南飞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眉头拧在一处,又松开,复而叹了口气,“罢了。”
  他将楚陌苓抱上马车,面无表情。
  “若你是为了萧景策才同我讲这些,那这天下,我要定了。”
  第48章 马车
  “你这是大逆不道!”楚陌苓给了他一掌,“倘若你真有此意,我现在就在马车上杀了你。”
  燕南飞却好似被戳中痛处一般,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神色却忽然黯淡下来,“你若毫无顾忌要杀便杀吧,左右你心里只有萧景策那个死人,这么些年,我不过是个替身。”
  “你闹什么脾气?”楚陌苓打量了他许久,叹了口气,“我何时说过是为了萧景策。”
  “你何时说过不是为了萧景策?”燕南飞唇角挑起一抹弧度,反唇相讥。
  “说到底,殿帅真是痴情人,为了个死人千般隐忍万般谋划,口口声声说自己平时最恨束缚,临了老相好的弟弟落难,眼巴巴地就回了京都。”
  楚陌苓看他,捕获这人眼底一寸叫人通体生寒的薄凉,恍若早春时节积了许久雪,陡然降下冰雹,砸得满院儿狼藉。
  她只觉得满车醋意,熏得人牙根儿发酸,“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夹枪带棒的。”
  燕南飞侧首,目光沉凝,眸光锐利如剑,不再言语。
  楚陌苓心中清楚这人高傲,一直记着当年自己那句气话,想到两人如今的关系,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是真,解释没什么必要,也不点明。
  她忆起陈默告诫自己少惹是生非的话来,又想起燕南飞确实手握大权,眼下落枫铁骑没在自己手边,若是这人真的要反,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确实安顿不下去。
  思及此处,她清了清嗓子,认命给眼前人顺毛:“我回来不全是因着萧景策。”
  燕南飞闭目养神,并不理会她。
  楚陌苓自顾自道,“我觉着当年的事情有蹊跷,想回来查一查是不假。”
  “但我戍边三年不归京,一是怕见了你想杀你泄愤,二是查到边境有将领同外族勾结,撒下了个大网,回京之前才收拾完那些蛀虫。”
  燕南飞冷着声音,睨了他一眼,“现在是不想杀我了?”
  “自然是想的,我连做梦都是给你找个能叫我泄愤的死法。”
  楚陌苓浑然不觉,专心致志转着手上精致小巧的匕首,“但阿修说的也对,你我只是理念不合,没法子凑到一处,先前提携你是我瞎了眼。”
  “但你爬上太师之位又手握大权、将那些滑头官宦治得服服帖帖是你的本事,我当然也无话可说*。现在杀了你泄愤,不过是平添动乱,违背我父兄愿雍和万世太平的遗愿。”
  燕南飞沉默半响,轻笑一声,语气玩味,“殿帅这话说的,倒是对如今谁管权势并不在意似的。”
  马车平稳前进,两匹油光水亮的枣红色骏马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
  楚陌苓掀开车帘,看了眼空中那倾洒月光的圆盘,心中暗叹一声罪过。
  “我是不在意。”她放下车帘,并不隐瞒,“如今局势如何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大关系,纵使你权势滔天、挟天子以令诸侯,明面上都与我不相干。”
  她垂着眉眼,叫人看不清楚她眼底的情绪,“我只关心这天下是不是萧家的天下,以及萧程锦及冠之后你会不会还权。”
  “你这几年觊觎皇权我连管都不想管,但若你先皇遗诏上规定的时间仍不松手,我只能为了我楚家声名拿下你的性命了。”
  燕南飞难得怔愣几分,若有所思,继而拍了拍手,“我原以为殿帅是个忠心的,不曾想,竟是为了家族虚名。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只是,”他眉眼间染上笑意,眸中的光芒熠熠生辉,“殿帅同我讲这些,是不怕我到小皇帝面前说三道四么?”
  “你会吗?”楚陌苓反问。
  “燕南飞,你一个如此为自己考量的人,应该是知道我是在向你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