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陈默眸中尽是玩味,脑袋一偏,好整以暇地看向他,“怎么着,你很在意?”
修濡红了耳根,被茶水呛得猛咳几声,颇有些欲盖弥彰,“不是、什么呀!燕小姐是殿帅的闺中密友,怎么能一直待在牢狱里受苦啊!”
楚陌苓把自己的腰牌扔给他,“想知道自己去问。明月向来是自己打主意的主儿,这种事情不会和我讲。”
修濡一把接住被丢过来的腰牌,面上喜色几乎越出眉梢,遮掩似的压了压嘴角,“那我先去问问!这几日那些贵公子们也不安分,搞得京中乌烟瘴气的,燕姑娘早点出来,还能让他们老实本分些!”
陈默看着他手舞足蹈的背影,抽了抽嘴角,“他俩……?”
楚陌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晓。
陈默手有些颤抖,盏中茶水泼出些许。他抿了一口,拿出帕子细细擦拭染上湿意的手指,牵了牵嘴角,“挺好的。”
“你哥没了这么多年,要是燕明月能有个好归宿,想来他也会很高兴。”
楚陌苓想着别的事情,随意应答几声,胡乱点了点头,没注意到陈默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今日不必训练,一帮小兔崽子们无头苍蝇一般满院乱逛,叫嚷声层出不穷。
枝头的鸟雀都被惊动,振翅而飞。蝉鸣更甚,附和少年人的喧嚣。
一眨眼,就到了宫宴当日。
楚陌苓和陈默走在人前,带着浩浩荡荡一众弟子,偶尔应付几句凑上来搭话的朝臣。修濡插在队列里,和少年们勾肩搭背,压着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
“修老师,我从来都没见过如此浩大的排场!”王浩眼睛里亮晶晶的,激动地握拳,眉飞色舞,“要是我爹娘知道,肯定是要夸我出人头地的!”
“就是就是!”后面几个少年人凑上来附和,“我们那里的村正如果知道我进了皇宫,一定觉得我光宗耀祖,说不定还要大摆三日宴席呢!”
……
修濡耐心听着弟子们叽叽喳喳,知道这是大多数人头次进宫,心中难免雀跃,因此也看准时机,偶尔给上几句点评,缓解一下他们心中的紧张。
萧云深并未向其他人一般凑在修濡身边,也不此处张望,老老实实走自己的路。
他对这种场合向来嗤之以鼻,因此并不是很感兴趣,只跟着楚陌苓和陈默走走停停,冷着一张脸,并不言语。
忽然,他微微眯眼,似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眉宇间起了些兴趣,挑着眉吹了声口哨。
楚陌苓听到后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狗,不知道养在哪个娘娘的宫里,圆滚的好似街巷孩童踢来踢去的皮球。
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萧云深眼神微暗,舌尖顶了下腮帮,掩去眼底潮涌心绪,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楚陌苓也知晓了他的心性,知道他心高气傲又肆意洒脱,只以为他是因为宫宴上条条框框的规矩烦闷,暗道这届弟子真不好带,没多少什么,继续在侍者的引领下前行。
萧云深眼睛里有着深不见底的漆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陌苓和修濡战功赫赫,陈默又手握商权,贤林院的地位非同一般,位置被排在前面,天子近侧。
“皇帝”一词象征着崇高的地位,贤林院的弟子除去萧云深泰然自若,其余人脸上个个洋溢着紧张和兴奋,一时间手脚都无处安放。
楚陌苓失笑,嘱咐身后的修濡好生安抚他们几句,随后闻着满室酒香,望着面前酒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淡月疏星绕宫阙,琉璃盏中玉酒倾。
荷香随风入,楚陌苓素来馋酒,按道理,此宴应该是饮得尽兴。
随后她一抬头,就对上对面燕南飞的视线,瞪他一眼,眼巴巴望着斟酒的侍女。
陈默展开折扇摇了摇,轻笑一声,意有所指。
楚陌苓原本不明所以,直到侍女为她斟满一杯酒,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桌上这壶酒与旁人是不同的。
陈默压低声音,似笑非笑地觑来一眼,压低声音,话语中夹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揶揄,“开席前燕南飞派人递话与我,说是你兄长说过你不善饮酒,要我换些果酒。”
“我听他的换成了你少时常喝的青梅酒,自咱落座起,这人不知给了我几记眼刀。”
他侧过身做敬酒状,酒杯微倾,“这厮指不定又想到了什么。我这眼刀不能白挨,你和我饮一杯,气他一气。”
楚陌苓神情恹恹,同他碰了个杯。
她对自己酒量心中有数,平时易绮罗管着她不叫她为所欲为地畅饮,本以为今日能偷摸喝个痛快,不曾想燕南飞如此找她晦气。
她撇了撇嘴,浅尝一口,心中一动,这才发现这酒的味道与曾经萧景策为她酿的如此相似。
她登时明白了陈默为何挨人眼刀,又想起燕南飞几日前那句“不准再念着他”,心尖儿被烫的有些发颤,垂眸不语,若有所思。
对面,陈默早就寻人为燕南飞的食案上摆上了一碟青梅。
他指尖捻起一颗放到嘴里,隔着过道用眼刀将陈默射了个对穿。
这青梅,略酸。
丝竹之声铿锵悦耳,如高山流水,韵味汩汩,如山间小涧,蜿蜿蜒蜒,如冬日暖阳,盈盈亮亮。
太后行止鹿潜心礼佛,素来避世,这种宴会从不参加。
宫灯一亮,整座皇城伏灯千里,黄门宫女持灯于道,巍峨的宫城在夜幕下更显庄严。
朝臣落座,小皇帝萧程锦依旧姗姗来迟,身边带着的仍然是恭亲王游成章之女,兰妃游娇娇。
宴上觥筹交错间,众人心思各异。
朝中新进了一批文臣,多半是仰仗萧程锦在文人墨客间激起的声望,对着萧程锦的文墨大肆吹捧,老臣们大多碍着燕南飞在场,打着哈哈。
燕南飞并不多说什么,手指摩挲酒盏边缘,动也不动,恍若一座蜡像,只是气场逼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陡然绽放。
白玉觞杯泛清酒,堆盘金桔光零乱,唇角水光愈绝绝。
楚陌苓环顾一周,将众人脸色尽收眼底,在这诡异的气氛里依旧泰然自若。
左右为难的不是她。
鸡冠花正当红。
宫女鱼贯而入,托着手中食盘,低眉顺眼,为众人身前的小案上摆放吃食。
起先的十菜无果只是开桌,眼下茶食、糕点这些看菜被撤去,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吃用菜被正儿八经地抬了上来。
八方风物,四时荟萃。
桂花鱼翅、清炖肥鸭、百鸟朝凤、荷包里脊、爆炒凤舌……林林总总,俱是真品。
游和欧的眼睛黏在美貌宫女身上,不再移开半分,活脱脱一个声色犬马、败家流油公子。
楚陌苓身旁的陈默面上不动声色,衣袖遮掩下掰着手指头计算此宴花销,嘴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
身后的学生们大多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吃食,不断爆出几声压抑着的惊叹。
楚陌苓并未训斥,凑到陈默身边,炮袖挨峦,颇有几分亲近姿态,“我说,院长。”
“怎么着?”陈默算得正在兴头上,指尖微抬,漫不经心。
“你瞧瞧后面那群孩子的模样,多叫人心疼。”楚陌苓瞧见他衣领上绣的竹叶,嘴角吟着笑,“往后贤林院的吃食倒不如按这水准,保证弟子们见了你,都喊一声再世如来。”
“我倒是想。”
陈默终于算清,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活像只狐狸,“要不殿帅去同太师提提意见,叫户部多拨些银子给贤林院?”
楚陌苓一噎,余光瞥见燕南飞正瞧着他们二人,默不作声地坐直了身子。
礼部的人这次长了脑子,却不如不长,将两人安排着对坐,一抬眼便瞅见双方讨人嫌的面庞。
楚陌苓撇着嘴,浅酌一口青梅酒。
两人之间分明有个过道,隔着夜风与几盏烛火,她却仍能嗅到那人身上的橡木香。
奇也怪哉。
众大臣也奇怪。
朝堂之上两人公然唇枪舌剑,席宴之间,这二位却安静地出气,害得他们也大气不敢出,只把这情况怪罪在了排坐席的官员脑袋顶上。
定是这两人相看两厌,这才失了开口的性质。
偏生有不长脑子的人凑上来。
游和欧还记恨着楚陌苓前些日子揍他的那一顿,看着贤林院众人的反应,嗤笑一声,转了转眼珠,眼底挂着倨傲,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宴上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贤林院就是这样教人子弟的?竟如此没见过世面,丢脸丢到皇宫了。”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让楚陌苓身后的少年人烧红了脸,无措地搓着手指,低着头不再言语。
楚陌苓呵笑一声,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替弟子们出气,“恭亲王府也是好教养,教出世子这么个糊涂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