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音音绞着手,有点紧张的看向他:“那……那你说吧。”
  史齐抬头,定定地注视着音音。
  喉结几次滑动,却难以发出声音,他少有这般难以启齿的时刻,此刻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很狼狈。
  音音察觉出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什么。
  水滴缓缓从他的下巴上流下,史齐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终于是发出声音:
  “音音,我后悔了。”
  这话一出口,音音微微蹙眉,杏眸圆睁,睫毛不住颤动,她略有惊讶。
  史齐一辈子没说过这种话,后悔,道歉,这样的话,从未有过。
  史齐却还缓缓说着,准确的说,是问向音音。
  “从前在颍州,我们一起长大,我没想过和你定亲,是我眼界高,我总想着仕途到底重要些,所以我有取舍,我回了京城,你怪我吗?”
  音音她倏然低了头,眼尾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我……我没怪过你,我听说你刚回京就中了进士,你,你应当是很忙的,颍州偏远,你顾不上我是应该的……”
  被留在颍州的音音曾在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她自责过,难过过,可从来*没怪过。
  看她摇头,史齐眼中悲戚,声音颤抖:“陛下进京之后,赶上西南大旱,不是非我去不可,可为着仕途有益,我去了,你我原本的亲事没了,你怪我吗?”
  长睫轻颤着垂落,鼻尖微微动了动,像是要压下什么,音音依旧摇头,语气缓缓:“百姓受苦是大事,你去西南是很应该的,至于你我的亲事……当初我也和父皇说过我不情愿,只是我人微言轻,父皇没听我的。”
  史齐紧闭双目,抬头看着天,雨水重重砸在他的脸上,像是在嘲笑他。
  他想起元谚的话,音音奋力争辩,被侍卫拖着带了下去,他却怪她没有等她,可她明明那么努力的抗争过了。
  音音在那之前,从未在陛下面前说过一个不字,可为了他,音音说过。
  “我……娶了旁人,你怪我吗?”
  指尖无意识揪紧了衣带,贝齿在下唇咬出痕迹,音音还是摇头:“到了年纪是该娶亲的,元章姐姐家世比我好的多,她确实更配你一些,况且,况且我也嫁了旁人的……”
  史齐睁眼看她。
  雨水模糊了视线。
  她站在廊下,那么娇小,那么惹人爱怜,一如他记忆中那般。
  他强做出冰冷的语气,可颤抖的声调暴露了他的心:“你该怪我的音音,你应该恨我,我说过那么多伤害你的话,你真该恨我。”
  仅存的尊严让他依旧难以说出心里话,史齐想说,他以为他有取舍,仕途还是情爱,他以为自己早已摒弃虚无缥缈的情与爱。
  可到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自大,这世间最难解的东西,他却视若无物,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早已深陷泥潭。
  史齐缓缓上前一步,看着音音,他想试图弯起嘴角,挂上一个如常的笑容,可他实在笑不出来。
  史齐这一生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大雨混着他的眼泪,他的哭腔难以控制,他皱着眉几乎是哽咽地看向音音。
  “恨我吧,音音,恨比爱长久,恨我能让你一辈子记得我。”
  音音的眼中有水光打转,她看向史齐的表情既委屈又疑惑:“可我不恨你啊,小史大人。”
  泪珠颤巍巍地坠在睫毛尖,随着她的呼吸晃动:“小时候我孤单,是你和元谚哥哥陪我哄我,我们一起做过好多好多事,去过好多地方,你曾经对我那么好,我没办法恨你。”
  史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都是假的,我骗你的,以前我对你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音音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史齐躲避着她的视线垂下头去。
  “不是的,或许有假的,但一定不全是假的,我心里知道的。”
  音音缓缓道:“齐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你这几年为什么总是对我恶语相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曾经会帮元译说话,这些事我都不懂,只是我总记得你以前对我的好,你给我扎纸鸢,帮我做功课,幼时只要我生病,睁开眼时你必然在我榻前……”
  音音的泪水流下来:“姑母说,人是很复杂很难懂的,人是会变的,可我却总记得以前的事,你对我好过,我不会忘,我以前是很喜欢你的,只是现在我喜欢别人了……我也变了的。”
  史齐轻笑一声:“别哭了音音。”
  他想上前替音音拭泪,亦如幼年那般,却见萧玦已经走了过来,将人拥进怀里。
  音音揪着萧玦的衣襟,抽噎着:“小史大人,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可是我是不会恨你的。”
  史齐看了看萧玦,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音音,深吸一口气:“只是我的一场执念,而今解脱了。”
  从前那么多次,是他哄着音音,而今他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再出现在音音面前了。
  史齐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于额前,行礼:“臣史齐,拜别雍国公主。”
  音音还哭着,她没办法回头去看史齐。
  她从前学过楚人刻舟求剑的故事,当初还会笑楚人的行径。
  而今她这艘小船往前走着,回过头时发现轻舟已过万重山,曾经的记忆,曾经的人都如同那剑一般消失不见,徒留深深地刻痕,记在脑海中。
  她知道史齐不再是从前的史齐,可她也不是以前的她了。
  萧玦抱起她,坐在廊下。
  音音抽噎着,再抬头时,院中空无一人。
  音音胡乱摸了摸眼泪,委屈地看向萧玦:“我已经不喜欢史齐了。”
  “我知道。”
  “那我为什么还是想哭。”
  萧玦吻一吻她的眼皮:“因为音音失去了一位童年挚友。”
  一起长大的情谊,孤独时互相陪伴的情谊,在雨中画上句点。
  午后史齐来找他,说想同雍国公主说话,萧玦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可史齐开出了一个萧玦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次之后,他永远不会出现在音音面前。
  史齐自请离京,已经上了奏折。
  萧玦抱着音音往住处走,他知道音音心软,所以用这一面,换了他们二人今后的再也不见面。
  他是自私的爱人,心软的小妻子不忍心同过去诀别,所以他主动推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
  拜拜了史齐。
  下一个下线的是常青。
  第50章
  京城,常府
  “父亲!听闻雍国公主返京途中遇袭了!”
  常君从外面饮酒回来,醉醺醺地和常青说到。
  常青雇佣的杀手数日前出了京,随后消息全无。
  应该是出了意外……常青心里清楚,只是萧玦那边没有消息回来,他心中便存着侥幸。
  或许是两败俱伤,此刻虽尽数被歼灭,但萧玦也被杀死。
  这是他可以接受的结果。
  现如今他远离朝堂,这些紧要的消息根本无从知晓,还是二儿子饮酒归来才得知一二。
  听闻他说起雍国公主遇袭一事,常青赶紧追问:“结果如何?”
  常君絮叨着:“听说是在山崖上,冲过来一伙山匪,雍国公主险些坠崖……”
  常青不想知道这些细节,他焦急道:“你只说结果如何!”
  这语气急切地让常君一愣:“结果……自然是无大碍,镇北将军受了些小伤,估计明日便回京了。”
  完了,全完了。
  常青两眼一黑,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常君急忙忙去搀扶父亲:“父亲,这是怎么了?”
  常青握着儿子的手,恢复些理智:“这京城不是可久留之地,咱们回霸州去吧。”
  常君:“哎,父亲这说的是什么胡话,霸州苦寒,咱们躲都躲不及,怎么还想着回去,而今陛下没有诏令让咱们回去,咱们就安心在京城中住着吧。”
  妻子儿子都没了,常君整日沉溺在京城生活的声色犬马中。
  常阳流放之后常家没了银子进账,常君开销又大,他宁可典卖屋中器具也不愿离开京中回霸州。
  常青看着儿子还泛着青紫的眼眶,想了又想。
  躲不过,到底躲不过。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萧玦不知道那些刺客是他雇佣的。
  若是知道了……
  唉,虽说是血债血偿,只希望萧玦看在他接连失去家人的份上,能高抬贵手。
  -
  回京后萧玦静心养伤,平阳得知二人遇险之后来看望。
  “听说是遇了山匪?我还以为年节后山匪作乱的事情少了,没想到这群人这般胆大,竟敢对皇家仪仗下手。”
  音音只抿抿嘴,萧玦只在遇袭次日说了那些刺客是冲着他来的,而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对外上报也只说是遇到山匪,可音音觉得不是……
  只是萧玦对她很少有隐瞒的事,他现在不说,应该是……音音看向萧玦,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