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从铺子里拿了香烛元宝,而莫玲珑则带上了一个包袱。
莫家爹娘葬在城外山上,坟前有一块墓碑。
墓碑上的字还是陆如冈写了刻的,甚至为了表达忠贞和情谊,以女婿的身份落了款。
林巧见自家姑娘看到墓碑只有嫌弃的神情,心里一松。
“姑娘,要不回头把碑换了吧?”她问。
当然要换。
莫玲珑嗯了一声,低头拔掉坟头荒草,将墓碑擦拭干净。
这些事,奶奶去世后,每年清明冬至,她烦恼时,压力大时,都会做的。
如今做起来娴熟无比。
然后取下背上的包袱,从里掏出一把小铁锹,在二老的坟旁边,挖出个坑。
林巧吃了一惊,按住铁锹:“姑娘,你要干什么?”
她抖开包袱,露出原主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把这埋下,替我陪着爹娘。”
林巧心头有些毛毛的,心想,把嫁衣埋了多不吉利,便劝:“可是小姐,你还要嫁的……”
结婚,从来不是莫玲珑的必选项。
连血浓于水的父亲都会丢下她,她又怎么会相信脆弱的爱情?
她笑笑:“可我也不能穿着给别人准备的嫁衣嫁人吧。”
“哦,姑娘说得也有道理。”林巧恍然大悟。
埋完嫁衣,她低声说:“摆上吧。”
林巧点起香烛让到一旁,莫玲珑举杯洒下酒水,看着墓碑心中默默说:
我占了你们女儿的身体,替她找渣男报了仇,现在把她生前倾注了最多心血的嫁衣埋在两位旁边,代替她陪伴你们。
我定会替她好好活下去,对了,我打算把二老留下的铺子,拿来做饭馆。
作为报答,我也会年年来扫墓,供奉香火。
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晃,仿佛点头说好。
燃尽后,林巧收拾东西,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机会问:“姑娘,你快说说是怎么告赢陆郎君……陆如冈的?
咱们府衙的差役,带着陆家宗族的人来赔礼道歉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昨儿那银子也还没来得及给你呢!”
在京畿道会审的场景,仿佛已经过去很久。
莫玲珑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京兆府不管,我就天天去京兆府衙门督办,最后三司会审裁决,他被罢官,永不录用。”
“审得好!恶有恶报,真不是东西!”林巧佩服地看着莫玲珑,“当时我还劝姑娘算了,幸好姑娘坚持去上京,现在不光告赢讨回了银子,还学了手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拿了爹娘留下来的东西,如果赔不起,刑部也会让他宗族赔。”
莫玲珑看着林巧,“对了林巧,我打算把店改成饭馆。”
“开……开饭馆?”林巧眼睛睁圆,“姑娘你要自己做厨子吗?”
金安小富之家的女儿从小娇养长大。
别说很少有抛头露面做饭馆生意的,即便有,也只是管着店,具体灶上的活都聘人来做。
“是的。”莫玲珑语气淡,但笃定,“刚才敬香的时候,跟我爹娘也说过了。”
林巧咬着唇:“这些我也不懂,反正姑娘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要是以前,林巧多半要好好劝。
可现在,姑娘一个人从金安去上京,办成这么大一件事,还学会了手艺。
她觉得姑娘比自己想象得能干多了。
“别说老爷和夫人那么疼你,就算大爷当家,也会同意的。”
林巧口中的“大爷”,是原主的亲哥哥。
小时候几次三番落水差点死掉,被爹娘带去庙里请灯安魂时,被高僧一眼看中说有佛缘,后来就被送进了空门。
在大安朝,僧人享有很高的地位,皈依佛门,除了要断亲,某种意义上跟科举一样,也是一条很好的路。
原主那时太小,对他印象淡漠。
如果不是林巧提起,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莫玲珑嗯了一声:“回吧。”
两人回城路上,林巧看到守门的卫兵,想起家里那个银锭,凑近了小声问:“差点忘了问,姑娘你怎么认识范将军府上的人?我那会儿正在铺子里收拾东西,一个脸黑的兵头问我这里是不是莫家铺子,我是不是叫林巧,就掏出个大银元宝塞过来……吓了我一跳,我哪敢收啊?问了好半天说是你叫人给一路托过来的才收,一点儿没敢花,藏了起来。”
范家是金安大族,大将军一直驻守边疆,近两年才轮换回江南。
在本地很低调,但再低调也是林巧认知中的高门大户。
莫玲珑把上京流民涌入后粮价飞涨的情况简单一说:“我那时怕你身上就十几两银子不够花,也不知道金安粮价会不会涨,就托人给你送点银子回来傍身。”
姑娘惦记着自己呢!
托人带银子也是一桩人情,姑娘脸皮薄,这人情欠得肯定挺大。
林巧眼里很是动容:“是涨了一阵儿,胖婶她们还想办法去乡下买呢。但你知道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家里也有些存粮,我就没着急买,还好粮价很快就下来了。可是姑娘,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她昨晚上就想问了,就是当着霍娇不好开口。
那可是二十五两的大元宝!林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
莫玲珑:“我在上京赚的,翻修铺子的银子我也攒够了。”
“啊?!”
两人说着走到家门前的街口,见铺子门前聚着好几个人。
互相视线碰了碰,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只听叽叽喳喳,都在问陆如冈的事:
“那你说说,那个陆如冈最后是怎么判的来着?”
霍娇的声音:“这些抵报里都有,几位婶婶还是看抵报来得好。我只知道他被罢了官,不许再考了。”
“哟,那看来上次来的,还真是陆家宗族的人。”
“这能有假?衙门差爷把人带来的,那陆家的族人从南岭颠颠儿来到金安,还给了林巧那丫头银子,说是不够的,等年底送过来。瞧着怪可怜的!”
“这有什么可可怜的?人家退婚逼死莫家丫头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可怜?”这是胖婶的声音。
“那不是也没死吗?再说了,只是成不了夫妻罢了,可她毁了陆郎君一辈子啊。读书人一辈子容易吗?!”
一阵“擦擦擦”的扫地声,那人惊呼:“干什么呀这是?”
霍娇阴阳怪气:“大娘你
脚底下都是垃圾,我们开门做生意,要紧的是干净敞亮,我把垃圾扫扫干净。”
“……哎你这小丫头,算莫家什么人啊?还赶起客了?”
莫玲珑拨开人群,似笑非笑地接话:“卢家大娘,她是我家的。您要问什么,问我就行了。”
那姓卢的大娘被她一噎,讪讪地笑:“这不是跟孩子逗着玩嘛,没别的意思,也没想问啥。”
她把莫玲珑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果然跟别人昨晚上说的那样,莫家的姑娘变漂亮,变出息了,不敢当着面说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什么徒弟啊……也不知道去上京干啥呢……”
不过是娇生惯养的小女子,有什么本事可以教别人?
霍娇把算盘拨弄得啪啪响,绷着腮帮子,恨不得把这碎嘴又刀嘴的大娘打两拳出气。
可这是师父的铺子,师父的乡邻,她忍住。
见隔壁几家都在,莫玲珑落落大方地朝众人行了个礼:
“这半年我出了趟远门,多亏大家看顾我家铺子和林巧,过阵子我们铺子重新开张,各位街坊邻居可要来捧场啊!”
胖婶上下看了看,不觉得有需要装潢的必要:“玲珑啊,其实你家铺子一直收拾得挺好,不显旧,卖杂货也不需要多体面的装潢不是?”
“胖婶说的是,但新年有个新气象,而且我打算做点别的试试。”
莫玲珑转身从里面拿出从上京带回来的鸡仔饼招待众人:“大家尝尝我从上京带回来的糕点。”
回金安前,肉铺那里只有猪板油卖。
她熬了猪油做葱油饼,剩下的便试着做了些鸡仔饼。
用油纸一包就能在茶楼窗口卖,特别方便。
鸡仔饼芯子里是用糖和酒处理过的肥膘,混上坚果碎,增加香味和咀嚼感的层次,面粉里掺入南乳蒜蓉,中和肥膘的油腻,也增加风味。
高温烘烤下,滋滋油脂从肥膘中透出,渗入松脆的饼皮里,晾凉后一口咬下,松脆的,带着一丝咸味的饼子里夹着油润香甜的内馅,口感脆韧过渡,咸甜滋味皆有,美妙极了。
何望兰特别喜欢,刚烤完一连吃了好几块。
还是莫玲珑说,吃得多了会胖,她那件为了过年新买的镶毛领红色洒金斗篷穿起来就不好看了,小姑娘才罢手。
鸡仔饼是粤式小点,街坊们自然没吃过,纷纷拿来尝。
胖婶一尝之下惊为天人:“这饼太好吃了!外面脆脆的,里头……里头是猪油吧?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