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糖宝发出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低叫。
  贺琛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一把将扁毛小狗抱起走进堂屋。
  里面早已点了灯,斑驳的桌上摆着一盘咸菜,一盘青菜。
  “主子你回来啦,糖宝等了你半天了。”阿竹从里面端出一碗鸡汤,注意到贺琛落在碗上质疑的眼神,仿佛被侮辱,“这不是我做的,我请隔壁阿婆帮忙炖的!就算我做的,也吃不坏人吧?”
  他嘟嘟囔囔,“以前也没见主子你嫌弃我的手艺,这叫什么,由奢入俭难啊?”
  说完才发现贺琛完全没在听他唠叨,而是径自取下封在糖宝脚踝上的蜡丸,捏开了正在看里面的密信。
  “主子你干嘛皱眉啊,是不是夜鸢活计没干好?露出什么马脚了?”
  阿竹的心也跟着牵了起来。
  贺琛看着两条正事之外的第三条消息,有些无奈。
  破天荒地,他撕下这半页递给阿竹看。
  阿竹接过,凑近烛火:
  「你让我放在冯平忠值房桌上的那个告状悔婚的信封我放了,可是没落款啊,我怕那老头不当回事,就留了你的名。」
  “悔婚?是莫娘子那桩案子?”
  他是离开上京,才把前后串联起来,知道令他魂牵梦萦的莫娘子,就是他们在金安府听到的那桩告金科探花悔婚案的苦主。
  贺琛点了下头,眉头皱着。
  “这不是好事儿吗,主子你干嘛不高兴?”
  好半天,贺琛冷淡道:“他应该留京兆府的款。”
  好让两边狗咬狗,咬得更猛烈些。
  若说能让章炳光认为沈译之针对他,便能让他有所动摇,至少,不会那么坚定站在金怀远背后。
  那么,在打金怀远的时候,就省力许多。
  “可是夜鸢这么做不是更好吗?冯平忠知道是你留的,一定会立刻着手办,也好让莫娘子早些回金安。”
  “……嗯。”
  罢了。他想。
  阿竹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下自己额头:“瞧我,夜鸢还让糖宝从上京带了个油纸包回来的。”
  他们之间传递信息,偶尔也会带物件——哦,当然是傲娇小狗糖宝能背得起来,不影响飞行速度的物件。
  阿竹去房里拿出油纸包,双手递给贺琛。
  油纸包包了里三层外三层,露出主仆俩都眼熟的……几块松饼。
  夜鸢的狗爬字郑重其事用另一张油纸包着附在里面:
  「排队买给你的孝敬,乃是上京限量美点,据说别无分号。」
  是啊,别无分号的玲珑记松饼。
  离开上京那天,阿竹才吃过,令他魂牵梦萦,做梦都在流口水的玲珑记松饼。
  阿竹难忍馋虫,先上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一边吃,一边发出满足的哼哼:“好吃!莫娘子做的新味道,这是什么味儿啊?”
  贺琛净了手拿起一块,轻咬下去,浓郁的牛乳香顿时盈了满口,一抿化渣,只留下香脆的核桃粒粒留在口中,咀嚼起来,酥香酥香的,口感很有层次。
  不知不觉,主仆俩一人一半吃完了几块饼。
  再看桌上色香味俱差的两盘菜,就没了胃口。
  “好歹喝两口汤吧?这汤还行。”阿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咋滴,但没有这几块松饼作为比较之前,还是可以入口的。
  汤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散发鸡汤的香气,又勾起两人在船上时,吃过的莫玲珑做的鸡汤面。
  她做的鸡汤面,汤色清澈,表面的油脂精心撇过,只留下金灿灿的几粒油花,葱花漂在汤面上,一黄一绿甚是好看。
  面条又筋道,不像此地的面是软塌塌没筋骨的。
  夹起一口面裹着鸡汤入口,软弹鲜香,让人一口接一口地吃……哎,天下美味不过如此。
  “去煮点面条。”贺琛说。
  “是。”阿竹应下后,略有些惋惜,“那锅里的饭就要浪费了噻。”
  “不会。”贺琛捏出一粒信号焰,往窗外一抛。
  特殊的焰火高高蹿升,在夜空里炸出一朵血色的花,持续而绵延到很远处。
  一刻钟后,小院外翻进来一个黑衣劲装男子,面上覆着黑巾。
  一进门,利落地走到贺琛面前,单膝跪下双手一揖:“主子。”
  “留下吃饭。”贺琛坐下,收起桌上的油纸包。
  下属表情一懵,随即又一喜:“是。”
  他搔搔脑袋,有点闹不明白今日为何对他这般客气。
  阿竹端着两碗散发鸡油香味的面条进来,看到这番景象脚步一顿,无声地把面条放下,一碗推到贺琛面前,另一碗远远地放到夜焰对面,最远的位置。
  接着转身回灶房,盛了满满一碗饭,郑重塞到夜焰手里。
  夜焰看看碗里的米饭,又看看两人的鸡汤面,不敢做声,拿起筷子埋头吃。
  糖宝探着脑袋看看桌上,不甚感兴趣地拿坚硬的嘴磨着桌角,擦擦擦的声音,仿佛在给夜焰伴奏,让他保持速度不要停。
  昏黄灯火下,鸡汤看起来有些油腻,贺琛撇掉油膜后先喝了口汤。
  鲜是鲜,但有股说不出的寡淡和淡淡腥味。
  罢了,汤跟汤怎么能一样?
  他一向也不怎么重口腹之欲,低头面不改色吃完。
  “不一样,哎,真的不一样。”阿竹吃到最后,剩下小半碗,耷拉着眉眼,悲伤肉眼可见,“一样都是鸡汤,怎么莫娘子做的就是好吃,鲜掉眉毛这句话真不是骗人,哎,好想再吃一次。”
  "莫娘子是谁?"夜焰警惕地四处环视。
  空荡的饭间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人的所在。
  阿竹的悲伤震耳欲聋:“跟你说也不懂。”
  连那两盘烂菜都能面不改色吃完的人,懂个屁!
  “既吃完了,跟我来。”贺琛擦净嘴角起身。
  夜焰乖乖跟上。
  内间挂着厚重的帘子,密密遮住窗户,暗如沉夜。
  贺琛擦亮火石,点亮油灯,那油灯正对着墙上错综复杂的线条,和只有他本人能看懂的符号。
  他问:“卢常富商左氏家中真正失窃的银两查出来了吗?”
  冯平忠给他的卷宗信息太少。
  都察院卷宗里的锦衣卫“为非作歹”四个字,如今没了对应的犯罪行为。
  锦衣卫千户偷盗富商成了子虚乌有,而如今卢常县衙留的案底,变成了失窃500两,且偷盗者已经抓捕归案,乃是该富商家奴。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一切痕迹擦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金怀远略施小计展露的手段。
  贺琛在卢常县衙翻了个底儿掉,没找到蛛丝马迹。
  ……也当然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
  夜焰俯首答道:“查到了。属下潜入他家房梁,偷听到左氏和其夫人的话,丢的不光白银,还有黄金并一些珠宝玉石,那些钗环还是左夫人的陪嫁,合计约值5000两。”
  “去找赃物,另外这富商定有私账,去找。还有,那锦衣卫千户现在何在?”
  “是!”夜焰眼神一犹豫,“白天在县衙牢房,晚上……在百花楼。”
  “去查百花楼账册、仆从和妓子,特别是他送给妓子的首饰。”
  “是。”
  贺琛站在灯火侧面,火光沿着他刻画下一道锋锐的侧影。
  夜焰看着男人的侧影,尤其是长睫落下的沉沉黑影,心里一突突,脱口问出:“那主子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下一步,当然是让他们狗咬狗咬起来。”
  “这个案子他们咬不起来吧?”夜焰搔搔头。
  朝中势力分两派,掌管司礼监的大太监李如海是一派,百官之首的首辅金怀远是一派。
  另有一股骑墙派,锦衣卫。
  因为这桩案子,锦衣卫投靠了金怀远,可首辅金怀远真会因此跟司礼监撕破脸吗?
  忽地,贺琛冷笑了一声,眼眸中隐隐跳动兴奋而暴戾的火光:“加上我,那就够了。”
  他有些等不及看到,金怀远撕破他那张假面的样子。
  一定有趣极了。
  算算他在淮起赈灾的进展,应该……时机正正好。
  这个礼物你满意吗?
  父亲大人。
  第25章
  听他语气摄人,夜焰不安地问:“主
  子,您打算做什么?”
  贺琛不答,只在墙上添了几笔。
  夜焰有些忧心:“您可别冒险,主上和师父都不会同意您冒险的。”
  贺琛依然不答,手背向外缓缓挥了挥:“下去做事,十日内我要看到证据和证词。”
  “是!”
  夜焰转身飞快离开,从院墙角落一跃而上。
  转眼便和茫茫夜色融为一体,不见踪迹。
  糖宝懒懒抬眼看了下人离开的方向,继续在桌板上擦擦擦地磨嘴。
  它嗅到空气中残存有一丝甘甜焦脆的果仁香味,不满地朝阿竹啄了一口。
  阿竹顿时嚎叫:“干嘛啊!疼死我了,你不知道你一嘴叼下去能掉块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