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里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莫玲珑的声音隔着茶楼的木门传出来:“来得倒是挺快。”
  是她,是她的声音!
  陆如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仿佛这样,可以延迟见面的时间,也延迟那份尴尬。
  莫玲珑拉开门,陆如冈尴尬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比原主记忆中的样子,略胖了一点,眼里多了城府,纹身一样刻在唇角的那抹笑,也显得世故圆滑。
  那分令原主最初动心的温润,现在看看,不过是尚未得意时的自卑。
  却被爱慕的滤镜美化成谦逊。
  而他一旦得意,怕是最想撕掉这幅嘴脸。
  “玲珑,你……”他很久没喊她的名字,有一些生疏,却没想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憎恶。
  “陆公子请慎言。我们之间不是这
  种可以直呼其名的关系。”莫玲珑眸光浅淡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找我有什么事?”
  陆如冈一时语塞。
  在他印象中,莫玲珑单纯,看他的目光总是直白而热烈。
  实在容易掌控。
  而不是像眼前的人这般,冷漠,平静,毫无有突破口。
  陆如冈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该怎样接她的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隔着空白的半年,已经颠倒。
  此时她像站在无形的高位,轻蔑地审判他。
  “你怎会来上京,是来……找我吗?”重重的心跳声中,他终于艰涩地问出来。
  莫玲珑看着他,缓缓笑:“你很怕?”
  笑容还未收尽,有嘈杂声渐渐逼近茶楼。
  一道公事公办的声音隔着门确认:“就是这里?”
  “是的,差爷,应该在这里。”
  是东伯的声音。他嗫嚅着又问,“到底是咋回事啊?”
  陆如冈转头向外看去。
  茶楼的门板还未封,格棂透出晚霞的光影。
  这片光影中,有几个拉得长长的人影走进,将绯色和金红的霞光踩碎。
  门被敲响:“开门!”
  莫玲珑打开门,见是一队差吏,头戴皂色顶巾,青色上衣下裤,腰间悬挂腰牌。
  那腰牌上刻着都察院三个字,并两个数字,分别是三四,一七。
  心跳快了一下。
  有的事,纵使怀着期待日日努力地去做了,但当真的来到面前时,反而有些不真实。
  外头的东伯也看到了她,双眼瞪大翕动着嘴唇正要说话,却发现莫玲珑压根没看他,而是紧紧盯着这群官差。
  带头的差爷往里扫了眼,喝道:“陆如冈何在?”
  “我是。”
  陆如冈往前一步,眉头已是皱起。
  看这官差的穿着,是下层吏员。
  自己何曾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都察院奉旨拿人,陆如冈,跟我们走!”来人声音低沉,带着令人胆寒的气势。
  “你们搞错了吧?我家公子他是……他可是探花郎,被皇上钦点去翰林院的啊!”
  东伯骇然地扑过来,被为首的官差手一挡推开。
  茶楼对面的客栈,旁边的食肆,再过去一点的绸缎铺,这些店铺的人纷纷簇拥到茶楼门前,闻言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带走!”
  带头的官差乜着脸色发白的陆如冈,不屑地冷哼,“都察院奉旨拿人会审,绝不冤枉任何无辜!现在让开,不要耽误我们办差!”
  莫玲珑上前一步,行了个礼:“请问,陆如冈所犯何事?”
  她问出了陆如冈想问的话,他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看向莫玲珑。
  见她风度端方,官差应道:“有人告陆如冈悔婚,我等带他回去受审。”
  “谢谢告知。”
  莫玲珑退后。
  袖笼下,攥紧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脸上缓缓地露出一丝笑意。
  终于——
  她终于告成了!
  悔!婚!
  刚才东伯的喊冤声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是金科探花。
  围观的街坊四邻私语声更大了。
  一甲进士的光环,是所有读书人毕生在追求的荣耀高峰。
  而悔婚,则是大安朝被写进刑律的罪名。
  这两样有了交集,实在震惊。
  听到那差吏的话,陆如冈脸色唰一下变白,转而扑到莫玲珑面前跪下,去拉她的手:“玲珑,你快跟他们说,我没有悔婚,我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婚事的!”
  里面,闻声而来的何芷母女和两个店小二看到这幅场景顿时刹住脚步,呆若木鸡。
  莫玲珑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被他碰到的指尖,往后一退:“抱歉,陆公子,你还是去跟都察院的大人说吧。”
  晚霞渐渐沉下去,刚升起的满月高悬于空,寂寂洒下冷白的银辉。
  那些光线落在陆如冈的脸上,显得面如死灰。
  哀求的眼神渐渐疯狂:“你救救我吧,我什么都会愿意的,我什么都愿意!我还是娶你!好不好?”
  窃窃私语的音浪和众多鄙夷的目光中,他被捂住嘴绑住手,像丧家之犬一样被带走。
  只剩下东伯一路哭嚎的声音回荡:“哎呀,弄错了呀!我家公子没有悔婚!”
  都察院的差吏渐渐远了,街坊四邻收回视线望向茶楼。
  住得久了,这些人都已眼熟,如今带着全新审视的目光,看向莫玲珑。
  何望兰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地“啪”一声把门关上。
  母女俩一前一后地看着莫玲珑。
  茶楼里好像从未如此安静。
  看母女俩小心翼翼的目光,莫玲珑淡淡一笑:“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没事。”
  事实上,她此刻再好不过,高兴得想哼两句。
  何芷咬着唇:“那人,真的是……”
  东四巷那条巷子里住着的,都是今科前几名,翰林院拨院子的仕子。
  李郎君也曾住过。
  莫玲珑怎么敢告官身?
  就算讨回说法,不怕别人背后指指点点吗?
  就好比现在茶楼外,那些人都在小声议论。
  “对,他跟我订过亲,高中探花后差人去我家退亲,我就从金安一路告到了上京。”她眼中神采跃动,“现在终于告上了。他欠我的东西,我必要讨回来。”
  听到这里,何芷对女儿使了个眼色:“小兰你上楼去,大字和小字都还没练完。”
  “我不!”何望兰扑过来,仰头看着莫玲珑,“我要听莫姨姨讲完。”
  她大声说,“那个人不对,就应该报仇!莫姨姨你怎么告成的?”
  莫玲珑摸了摸何望兰的发顶:“没事,她可以听。至于怎么告,很简单的,每日都去京兆府告就行,你看,现在告成了。”
  “那要是一直告不成呢?”
  莫玲珑:“那我就从其他地方入手,他在意的人,他谋算的前程,他在乎什么,我就破坏什么,律法不能给我公道的,我就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
  要是京兆府告不下来,她就策反章萱仪,毁去他汲汲营营的赘婿美梦。
  他不择手段攀高枝,她便折断他攀爬的纸条,和攀爬的手腕。
  这相当于要了他的命。
  可他害了一个姑娘的命,不该拿命来偿吗?
  莫玲珑唇角略带残酷的淡笑,和这番话,在何芷心里炸了个惊雷。
  孤身一人从金安奔赴上京,盘缠不多还得赚钱,竟然只为了向变心的男人讨回公道?
  她心里一下子很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突突地奔窜。
  李郎那些饱含着亏欠和深情的话,不由自主地在她脑海里回响:
  “你等我……”
  “我心悦于你,只心悦你!”
  “可惜望兰不是儿郎,不然也好让江氏松口……”
  ……到底是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暮色四合下,东伯跪在长街上,看着皂隶把陆如冈绑走,哭天抢地,“我家公子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啊!怎么能就这么被逮了?!”
  众人指指点点中,他终于想起来刚才官差说的话,露出一丝惊惧:“他们是都察院的?”
  窃窃私语中,有人大声应:
  “对,都察院的官老爷!”
  “怎么会是都察院呢?那不是管大案的吗?”东伯喃喃,脸色已如死灰,“不就毁个婚嘛……”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他说‘不就毁个婚’,大家都听见了啊?所以就是悔婚了!”
  “都察院管得就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不守王法的坏官!”
  此时。卢常。
  贺琛一身黑衣,仿佛融入夜色,沾着南方特有的潮气回到住处。
  小院寥落,似乎知道此时的主人不过是短暂停留,和天上的满月一起,勾勒出清冷意味。
  躲在小院树影里的金雕唰地一下探出脑袋,虚张声势地飞快啄向他的手背,被贺琛灵敏躲开,顺着反手将笨雕的脑袋一把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