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莫玲珑垂着眸,说:“不用担心,如果灾民进内城,说明上京已经乱了,这慈善生意就不做,改成每日定量送。”
她抬眼看着何芷,眸光镇定,“现在是给荷风茶楼扬名的机会,你不想要吗?”
这话让何芷有种说不出的心悸,好像她在临走交代什么一样,于是脱口而出:“茶楼是我们一起的,你怎么……”
“我只是暂时的搭档。”莫玲珑轻笑着说,“茶楼始终是你的。”
有个想法在何芷心头盘旋有些日子了,她当下说了出来:“我不如你会做生意,也没怎么用心,这茶楼生意在我手里一直都不咸不淡的,直到你来以后,才有了起色。我也喜欢跟你搭档,踏实,所以我想……这茶楼分你一半。”
这话一出,莫玲珑表情凝住。
上京地贵。
何芷这个茶楼是父亲当年部下承他救命之恩,拿出皇帝赏银替她交了五年的租,少说花了几百两银子。
好让她有个稳定的生计来源,安身立命。
她居然轻飘飘一句话就送一半出去?
莫玲珑有些感动,搂了搂她的肩:“这太贵重了,使不得。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这么盲目地相信别人,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何望兰,要懂得给自己打算。”
“你要是信得过这次就听我的,等灾情过去,粮价回调,荷风茶楼就能彻底在上京打开局面。”
提到何望兰,何芷沉默了。
点点头说:“我听你的。”
这话题揭过后,她
忽然又想起今天在崇安观外看到的那个男人,在莫玲珑转头前后,从笑容和煦到见鬼一样骤变的表情。
于是她不确定地问:“今日我们在道场外边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也认识章府的小姐?”
当时,那人应该只能看到章萱仪。
莫玲珑垂着眼:“应该吧。”
她的确有把握,陆如冈今天会去万柳山。
莫玲珑日日去京兆府告状,日子一久那几个书吏也都熟了。
尤其是,她现在去也不空着手,有时是几块松饼,有时是几瓶杏汁,最近则带馒头。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们拿人手短,难免口上松动。
寒暄中他们说,快京察了,听说有人去她茶楼买了许多点心送上峰的老母亲,还有人提前攒了松饼准备去拜文昌帝君。
她第一次听说这种传统,便多问了一句。
书吏便告诉她,文昌帝君是在京官员年年必要拜的,尤其是七月七这日,女子乞巧,男子拜帝君,香火最盛。
陆如冈很信这些。
春闱前,让原主去金安的孔庙拜过。
所以,当他知道这个传统惯例,应该不会错过。
甚至时辰都要在最讲究的巳时。
再说章萱仪。
在得知她准备七夕道场这日去卖馒头,当即让婢女送了20石米面的契牌过来。
她应该很想去。
而身为文官表率的吏部尚书,大概率也不会拦着女儿善心之举。
京兆府的书吏还说,京中权贵近日都在郊区施粥。
那么,即便章家不施粥,她的嫂嫂娘家,堂堂首辅自然要施。
这样一来,章萱仪出现在崇安观道场的可能性,就变得极高。
这一点,她能想到,本就在追求章府千金的陆如冈,也能想到——这是极好的见面机会啊。
章萱仪为了好好瘦身,令他刮目相看,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他了。
他心里焦灼不安,生怕有什么变数。
自然会去打听她的动向。
在得知她七夕这日去崇安观时,甚至心生喜悦:看,她是特意为我而来。
莫玲珑只要午时前跟章萱仪碰面,静静等待。
就能跟陆如冈碰上。
结果……真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陆如冈是真的快被吓死了。
一向体面的探花郎,狼狈地下山滚回了东四巷。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上京?
上京和金安路途遥远,莫玲珑一介弱女子居然出现在此地。
不仅如此,她还跟章萱仪有说有笑!
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入了章大人眼,快要成为章门佳婿了?!
她接近章萱仪,是想干嘛?
陆如冈简直不敢往下想。
“公子,怎么这么早回来?你不是说要午时过后吗?老奴正准备要去买米……”
东伯絮絮叨叨,正要说米太贵,今日开始喝粥,抬头看到陆如冈见鬼一样失态的表情,骇了一跳,“公子你怎么了?”
陆如冈茫然的双眼对上东伯焦灼关切的脸,忽然狰狞咆哮:“莫玲珑来上京了!你到底怎么退的婚?!”
“什么?”东伯骤然吓了一跳,竹篮落地,“那死丫头怎么可能有这份能耐?!”
“那我是见鬼了不成?她不光来了上京,她,她还看起来跟章萱仪亲密无间!”陆如冈口不择言,“肯定是你退婚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她才会这么阴魂不散!”
东伯顿时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又酸又疼。
一路上风餐露宿,他舍不得多花一文钱买吃喝的,竟被如此埋怨。
东伯老泪纵横:“老奴都是为了公子,绝没说一个不当的字!老奴要是撒谎……天打雷劈啊!呜呜呜,可公子三不五时去章府,难道就没一点察觉吗?”
察觉?
陆如冈忽然想起那天夜里,章府院中侍琴手里那只提篮,“她早就知道我……我在章府,不,是恩师有意让我娶他千金,怪不得,怪不得……章萱仪不见我。”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仰面看天,口中喃喃。
小院之上,碧空如洗,轻云淡淡。
一个时辰前,他还觉得自己前途如这日头一样,灿烂辉煌。
如今,只觉眼冒金星。
“事已至此,公子去求她吧。”东伯在旁说,“莫玲珑对公子你情根深种,你去求她,允她一个妾的身份,先把她摁下来!她该懂得夫荣妻贵,只有公子得了前程,才有她的位置!”
闻言,陆如冈失焦的双目慢慢恢复神采,是啊,她要的不就是待在自己身边的身份吗?给她不就好了?
他去求她!
陆如冈和东伯把蛛丝马迹都盘了一遍,推测出荷风茶楼的“玲珑记”点心,乃是莫玲珑的手笔。
也就是说,莫玲珑暂居在荷风茶楼,离他不足百丈距离。
一想到他春风得意地进出翰林院、章府,仕子组织的雅集,这些行踪可能都在莫玲珑视线之内,就让他后背发凉。
陆如冈舌根僵硬:“东伯,你说她怎么会有做点心的手艺?又怎么一下子在东四巷有这等局面?”
他也去茶楼光顾过,那会儿粮价已经抬升,茶楼生意却还极好。
买点心时,他甚至排了一会儿队。
在莫家住了三年,莫玲珑从未下过厨房,说她一句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
难道,他赴京这半年多来,她得了什么机缘?
东伯一脸凝重:“老奴实在想不出,公子别耽搁了,还是快些去吧!听凭她打骂,你尽可把事推在老奴头上,咬死了自己没说要退婚这事,说不定她被哄动……也就过去了!”
危难时刻见真情。
即便陆如冈此时满脑门官司,也被东伯这番话打动了,有些后悔方才对他不留情面的斥责。
他看了眼日头,缓声说:“她此刻应该还在山上,等晚上我再去。我先帮东伯收拾。”
傍晚,两人没滋没味吃完晚饭,陆如冈换了身新衣服,将莫玲珑给他编的络子系在腰上。仿佛这样可以证明情分还在。
然后,深吸一口气,抬步往荷风茶楼走去。
暮色四合,正是家家户户围坐吃饭的时间。
一路经过他已经熟悉的食肆,商铺,终于站在了荷风茶楼前。
茶楼已关了门,只楼上点着灯。
门前惯常用来挂当日点心的牌子,这会儿写着:【今日点心已售罄,馒头摊流动中,敬请关注。】
最下面,画着一朵憨态可掬的荷花。
瘦金体的字看来还有些稚嫩。
莫玲珑练的,是自己为她选的卫夫人簪花小楷,一点不像。
这不是她的字。
陆如冈咽了下口水,心跳如擂鼓。
他又看了眼自己身后,有些分不清是想将这街景印在脑海中,给自己鼓劲,还是怕有人围观,心虚得厉害。
绷着腮帮子深吸两息之后,他终于走上前,手握成拳叩下去。
“谁啊?”小女孩的声音,“店里已经打烊了。”
陆如冈清了清嗓子:“请问,莫娘子在吗?”
“你是谁?说出名字我才好替你传话。”小女孩不留情面地反问。
陆如冈滞了滞,嗓音有些干哑:“我姓陆,说陆郎君她就知道了。”
“请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