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莫玲珑随意攀谈问了下价格,盐10文一斤,糖则要30文,这两样比金安贵,常见的菜价格持平,苔菜按把卖,合下来不到两文钱一斤,只肉贵得明显些,猪肉每斤30文,牛肉略便宜,也要20文钱。
  此地离金安并不远,物价应该差不多,这个价格,多半是码头位置稀缺性导致。
  毕竟,船停靠不过小半个时辰,又能走多远?
  莫玲珑挑了些叶菜,又挑了些耐存放的南瓜,卷心菜,胡萝卜,割了块肉,请肉摊的摊主加工成肉片和肉末。
  贵有贵的道理,服务溢价呢。
  这些东西够她翻花样吃几天的。
  看着荷包里剩下不多的银两铜钱,她心疼了一秒钟。
  剩下的预算在点心摊头买了几个烧饼,虽然不喜欢吃干粮,但存着会有安全感。
  上船,再次碰上了带着孩子看热闹的李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
  “小娘子买菜是准备在船上做饭?”
  沈小少爷已经认得莫玲珑,一见她就咿咿呀呀地张开手,热情地要扑过来。
  “是啊,干粮有些吃腻了。”
  莫玲珑逗了会儿孩子,沈小爷咯咯笑个不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得眯起。
  好一会儿,她才道别转身进了自己房里,准备做一顿分量足足的午晚餐。
  外面,李嬷嬷抱着动得不消停的小主人,一脸愁容,心里想:可不就是呢?大人都吃腻了,咱们这位祖宗更是什么都不吃!
  这次回金安奔丧,范氏为全孝心,将范老爷没见过的小外孙也带在身边。
  只带了她一个嬷嬷。
  起初还觉得是个美差,能出那么大个远门,还得大把赏银,但出来了才知有多难,真是有苦说不出。
  南下金安路上走了一个月,孩子就闹了一个月。
  船上条件本就艰苦,尽着给孩子准备吃食了,每次靠岸都使了大笔银子买新鲜的奶来,可沈小爷就是一日比一日瘦下去。
  等到金安,小脸上的肉饿瘦了一半。
  范氏心疼得不行,这次北上回京,便备上了许多的吃食,连小炉和小锅都备上了。
  但——无论是金安城里最出名的花糕点心,肉干零嘴,还是她们自己用小炉煮的面条,这位小爷都兴趣缺缺。
  只尝个鲜,再多喂就不给脸了。
  眼看着又要掉肉,忽然在船上碰到莫娘子,一块葱油松饼能让小爷流口水。
  那流的不是口水,是李嬷嬷的命啊!
  想到这里,李嬷嬷忽然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那莫娘子既然家里开饭馆,除了做饼,应该还会做饭吧?
  虽然莫玲珑的年纪不像独撑门面的手艺人,但冲她那份对食材信手拈来的气度……万一呢?
  这么一想,她沉不住气了,抱着沈小少爷就往那船灶找过去。
  莫玲珑正认真地收拾着两个瓷碗。
  一个瓷碗里的米泡了水,将三层五花,散发着油脂芬芳的腊肉铺了一半,又拿码了味的肉片铺在另一半上。
  剩下一只瓷碗,则匀匀地将搅上劲的肉末铺在碗底,洒上几片香蕈并几根姜丝,其余什么都没画蛇添足,只等蒸好了添几粒盐巴就得鲜掉眉毛的瘦肉汤!
  莫玲珑在两只碗口各盖上一张干荷叶。
  这样一来,不仅隔了锅盖上的水汽滴落,还能额外增添一抹清香。
  其实最主要是怕脏。
  虽然洗过,但这锅盖是木头的,积了不知多少春秋的陈年老垢,怎么洗都觉得不干净。
  柴火噼啪燃起,锅里水沸腾,咕嘟咕嘟的声音中腊肉受热,渐渐散发肉脂烟熏后,富有穿透力的香气。
  才离开几天,但真的久违了。
  回过神才发现,李嬷嬷不知什么时候抱着孩子过来了。
  沈小爷的两条短腿蹬着李嬷嬷的怀抱,蹬出了万马千军的气势,一双手朝着莫玲珑的方向伸出来,急得婴语原地进化:“吃……吃!”
  李嬷嬷奋力捞着怀里的孩子,听到这一声,动作顿住。
  小少爷,会,会说话了?
  刚刚说的,是个“吃”字吧?
  沈瑞是沈府尹和范氏的第二个孩子,长子已经十二岁上,才迎来这个次子。
  可想有多么疼爱。
  但沈小爷什么都好,长得比同月的孩子要高大健硕,坐,爬,走,样样为先。
  唯独一样——贵人语迟。
  两周岁了,还不曾开口喊过爹娘。
  李嬷嬷激动得顾不上跟莫玲珑打招呼,一叠声抱着孩子去了上一层舱房。
  两个护卫跟在后头,生怕她没抱紧摔了怀里的金疙瘩。
  “夫人,夫人大喜啊!”李嬷嬷进了门,站在房中,哽咽地抱着孩子报喜,“小少爷会说话了!”
  太难了,谁懂她这一路吊着的心呐。
  总算有了那么一个,能让她在沈家仆妇中能挺直腰杆的好消息。
  范氏正捻着青翠今天下船买来的果子吃,听见这话,一下子在床上坐起身,惊喜地看向因为挣扎而
  小脸涨得通红的儿子。
  “瑞儿,会喊娘了吗?是不是刚才找娘呢?”
  她的大儿子也是先学会喊娘的!
  看着范氏充满期待的表情,李嬷嬷忽然心里暗道一声糟了。
  上京有这样的传说,孩童第一个说的字,关系到将来的出息。
  堂堂沈府尹的二公子,怎么可以只想着“吃”呢?!
  她着急忙慌地开口说对,但声音被气得打挺的沈小爷嘹亮的一声“吃”给牢牢盖住。
  沈小爷嚎啕大哭。
  这些大人到底在干什么!马上快吃着好吃的了,把他抱走是要闹哪样?!
  范氏先是一愣,听清后哭笑不得:“吃好啊,瑞儿说的这个字好!”
  其实她和夫君对这个贵人语迟的小儿子,并没像旁人想的那样,希望他将来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这个吃字,依她看好得很。
  吃四方,吃平安,能吃是福。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个做得一手好酥饼的姑娘。
  会做吃的,就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过滋润。
  瞧,她这儿样样俱全,可做出来的东西除了有点咸味,就不香。
  就拿今天煮的鸡蛋汤面来说,面条糊烂,汤水浑浊,真真一口都嫌弃吃。
  从上京出门前,明明身边的婢女嬷嬷都在灶房大师傅那学过,平时小厨房做点吃食也还能下口。
  可出了门,就怎么都不对了呢?
  这么想着,她饶有兴味地问:“瑞儿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说吃呢?”
  李嬷嬷见自家夫人没有不快,心里的大石头放下,顺着把话题引开:“刚在船灶那儿,看到莫娘子在做蒸饭,少爷突然就开口了。”
  这怎么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要不怎么说是母子连心呐!
  那位莫姑娘送的饼今天被儿子吃完了,她中午这顿没饱,再甜的果子也不抵馋虫,索性站起来接过孩子:“人还在吗,走,去瞧瞧。”
  几人还未走到船灶那,先是嗅到了那肥润的肉香中夹杂着荷叶清新的香味,肚子里那些馋虫,都被勾了出来,跃跃欲试。
  等到了,才发现那张船灶边已三三两两地聚了些人。
  莫玲珑心无杂念地听着灶上的锅,估算火候。
  隔水炖的肉汤,时间应该还不够,但双拼腊肉蒸饭,已经完全熟了。
  于是她拎起锅盖,飞快地捧出那碗蒸饭。
  瞬间,刚才那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香味儿,尤如一股浩然正气,肆意张扬地散发开来。
  接着便掀开了盖在碗口上的荷叶。
  那股浩然香气一下子变得具体起来。
  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咽了口口水,勾着头看去。
  只见粒粒晶莹的米饭上,铺着薄薄的腊肉,肥的部分晶莹透亮,让人毫不怀疑咬在嘴里会是何等润滑香口,而瘦的部分呈现暗红色,看起来烟韧弹牙充满食欲。
  另半边那沾着碎豆豉的肉片,贡献了整碗饭磅礴的香气中,属于发酵的醇厚浓郁。
  莫玲珑把准备好了的甜酱油和葱花洒进去,喷香。
  真是一碗好饭呐!
  莫玲珑也觉得这碗饭蒸得挺成功。
  荷叶的加入,很加分。
  就好比那粤式小点糯米鸡,外面那层荷衣,是点睛之笔。
  有了它,才称得上丰润怡人,而不只是糯米蒸肉。
  沈小爷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哭出来。
  委屈得大声喊:“吃,吃饭饭!”
  莫玲珑一抬头,和沈小爷四目相对。
  嘴唇都哭抖了的孩子,黑葡萄一样黑亮带泪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灶上的碗,石破天惊地扯着奶嗓嚎:“吃饭饭!要吃饭饭!”
  第5章
  急得孩子直接蹦了个句子。
  李嬷嬷一脸复杂。
  在府里,沈府尹和范氏得空就给孩子念《幼学琼林》,都不如船上的一碗饭——馋狠了就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