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急什么,”谢枕川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盆中的银丝碳烧得正旺,被关门时带来的风吹得明灭,映得他眉眼疏淡,“难道谌大人未曾听过‘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还真被你说对了,”谌庭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位原先还算勤勉,如今却不知怎么了,每日同惠贵妃腻在一处,浑浑噩噩的,三日都未必上一回早朝。大皇子已与兵部尚书岑子民之女结亲,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朝中请立储君的折子堆满了御案,你再不回去,恐怕就回不去了!”
“三日还能上一回早朝么?”炭盆中火星噼啪一炸,谢枕川勾唇道:“看来时候还未到。”
谌庭急得快要拍案,“你都入赘了,横竖也是闲着,为何不回朝?”
谢枕川却一本正经道:“我很忙。”
那避火图一百零八式,他这些时日才画了不过二十八式,已经大有见地,得心应手。
谌庭虽然有些不解,仍是自告奋勇道:“不知谢大人在忙什么,兴许我可以帮忙。”
“不必,”谢枕川斜了他一眼,语气凉凉,“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没着没落的,先管好你自己罢。”
见他这番没来由的敌意,谌庭立刻了然,这厮肯定是忙着和梨瓷有关的事情。
他酸溜溜道:“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了,倒还管起我的闲事来了。罢了罢了,你们夫妻恩爱,我便不来凑热闹了。”
谢枕川勾唇一笑,“你知道就好。”
谌庭叹了口气,“那你总得给个准话,既然此刻时机未到,何时才到?”
谢枕川虽居深山,对朝中局势仍在掌握,他转头望向山中夜幕,只是道:“你若是何时见城中济世堂的药铺门外悬挂了三枝艾草,便是时候。”
第110章 马车
◎这是乔装么,我们今日要去做什么?◎
京城亲王府,西北角设有一处偏殿,以往人迹罕至,近日却被重兵把守着,便是新婚的大皇子妃也不得入内。
褚萧和一脚踩在圆凳上,一手握着刀柄,另一手拿了帕子,慢慢擦拭着刀身,帕子渐渐被温热的血迹染红,刀刃重新变得雪亮。
他面前跪着三名瑟瑟发抖的大夫,地上还躺着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一个月了,”褚萧和的声音低哑,几近嘶吼,“本王的隐疾,诸位还是束手无策?”
离他最近的那名大夫立刻跪倒,“大皇子殿下如此年轻,本来不应该有此病症,兴许是红铅丸服用过多所致,殿下应当——”
他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只听得一声惨叫,褚萧和手中的刀又红了。
褚萧和转头看向剩下两名大夫,语带威胁之意,“这半月里,本王已经停用了红铅丸,可是并无作用,反倒是脾气变得不大好了,看来此症与红铅丸无关,此人亦是庸医。说吧,还有什么办法?”
济世堂的许半夏偏头看了一眼同伴,见他眼中满是恐惧与茫然,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小人倒是有一个方子,兴许可以医治此症,只是需要一味极为珍贵的药材。”
褚萧和将沾了血的帕子随手一扔,不以为意,“有多珍贵?”
许半夏鼓起勇气道:“需要一味千年紫参。”
褚萧和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奇珍异宝尽入本王彀中,不过区区一味千年紫参罢了。”
他忽然又变了脸色,持刀横在许半夏颈间,“不过,千年紫参这等奇珍,连宫中御医都未必知晓,你一个江湖郎中,如何得知?”
许半夏哆哆嗦嗦,按照先前那人教的办法道:“本、本医馆虽不入流,但于男子隐疾之症颇有些心得,也曾有幸同前朝杏林仙手黄逸的大徒弟阎朋义探讨,这是他留于我处的一张药方,殿下可以一试。”
他从怀中掏出那位神秘公子留给自家掌柜的药方,抖着手展开,“那味千年紫参,须以杏林仙手所传秘方进行炮制,才有奇效,若无此药,此张药方恐怕便收效甚微,不过总归聊胜于无。”
褚萧和瞟了一眼药方,上面是一片龙飞凤舞的狂草,那大夫的手又抖得厉害,晃得他头疼。
他随手扔了刀,又令人拖走了尸体和剩下那名大夫,假笑道:“如此,便请先生在府中再做客几日,是真是假,本王自有定论。”
许半夏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不敢想象被拖出去的那名大夫会是个什么下场,只能在心底祈祷那药方是真的有用。
-
三日后,褚萧和进宫拜见了母妃。
惠贵妃屏退了宫人,招了儿子上前,低声道:“本宫听闻,你与皇子妃回门时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是怎么回事?”
“是岑家教女无方,不识大体,”褚萧和冷笑道:“那日回门,岑沁的庶妹擅自为儿臣斟了杯酒,儿臣还什么都没做呢,她便当众摔了筷子,简直是妒妇。”
惠贵妃好生劝道:“你二人新婚,应当和睦才是,早些生个大胖小子,也好劝你父皇含饴弄孙。”
听闻此言,褚萧和眼底泛出猩红之色,又想起这些时日里形形色色的汤药、大夫们畏惧又异样的眼神、还有岑沁那副故作恭顺实则长舒一口气的表情……
惠贵妃还在絮叨,“你是你父皇的第一个孩子,他待你自是不一样的,小的时候经常抱你,就连开蒙,都是他亲自教导……”
她与应天帝青梅竹马,又相处多年,情分自是不一般。虽然后宫佳丽三千,还有个始终越不过去的皇后,但是他已经给了能够给自己的一切荣宠,如果可以,她实在是不愿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够了!”褚萧和已将拳头攥得发白,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句话来,“那又如何,也未见他将储君之位传给儿臣。”
惠贵妃不说话了,沉默半响,才压低声音道:“行了,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依计行事便是。你当母妃为何着急让你与岑家女诞下麟儿,还不是为了给岑子民吃一颗定心丸。圣上虽然喝了不少焕神汤,可京中三大营的兵权仍旧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你将岑家女哄好了,届时将三大营的将领换作自己人,储君之位,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听了这些,褚萧和才勉强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你能明白母妃的苦心,那便再好不过了,”惠贵妃脸上露出笑意,总算进入正*题,“你今日进宫,是为何事?”
褚萧和目光阴沉,声音压得极低,“儿臣想取千年紫参。”
惠贵妃有些惊讶。
千年紫参可谓是旷世奇珍,连内廷都没有,还是当年她怀褚萧和时胎像不稳,父亲麾下那名擅制奇毒的药师费了大力气寻来替她保胎的,难产时亦是靠它度过了劫难,这些年来,除了命悬一线,都舍不得多用半分。
“此物珍贵,且入药时颇多掣肘,你要它做什么?”她忽然眯起眼睛,声音冷了下来,“难不成……是岑沁开口讨要的?”
褚萧和下颌绷得极紧,硬邦邦道:“是儿臣自己要用。”
惠贵妃眉头一皱,“到底怎么了?”
听兰宫内熏香缭绕,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褚萧和别过脸,声音沙哑,“儿臣与岑沁……还未圆房。”
“什么?!”惠贵妃震惊,“这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的儿子她很清楚,十三岁那年便与一名宫女试了婚,自此,便未曾断过男女之事,断不应该如此。
她想起那些风言风语,脸色骤变,“你是不是又用了红铅丸?”
“与此事无关,”褚萧和梗着脖子,见母妃仍紧盯着自己,他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孩儿已经许久未用那东西了,也请了大夫来看过,都说不出缘由。”
“那些江湖郎中哪里看得准,自然要请御医——”惠贵妃的话说了半截,戛然而止,脸色煞白。
是了,此事决不能让宫中得知。
“母妃放心,儿臣还没蠢到惊动太医院,”褚萧和冷笑一声,继续道:“城中有一家医馆专治此症,奉上了一个方子,儿臣已经试过了,确有其效,只是要根治此症,非千年紫参不可。”
这实在是扼在命脉上了,偏生还不能张扬。
惠贵妃无计可施,只得带了褚萧和去自己的私库中取了紫参。
-
易鸿山的冰雪仍未消融,人迹罕至,倒是时有雪鸮往返其中。
收到京城送来的密信,谢枕川便将南玄和绣春等人留在了庄子里,嘱咐他们过几日再下山,仅同梨瓷启程返京。
两人跋山涉雪,行至半山腰,拉着她换乘了一辆不起眼的乌篷车,连车夫也换了。
这辆马车看着其貌不扬,内里却极为舒适,银丝碳烧得暖烘烘的,梨瓷靠坐在软垫上,看着谢枕川脱了大氅,换上一身墨色长衫,甚至还备了一顶箬笠。
做完这些,他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女子所用的白纱面衣来,将梨瓷鬓边垂落的乌发别至耳后,替她带上。
面衣是素绢所制,轻飘飘地覆在半张脸上,再无多余饰物,露出半面晶莹如雪的肌肤,和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